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购物节疑案

购物节疑案 町白 9967 2022-03-24 16:57:41

  上午7点,姜森坐在畦田街道派出所2楼宽敞的聚会会议厅内。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个文件袋和一台ThinkPad条记本,显示屏上是经典的蓝色Windows桌面。兴起的牛皮纸袋内,是他刚刚拿得手的7寸共64张现场照片。

  现在,姜森正将相机上拷贝过来的高清照片做分类和摘记,计划待会用PPT的形式,向总局派来的专案队简述一遍火灾现场的基本情况和细节。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了。他瞥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打了个大呵欠——离上班另有近一个半小时。

  期待的时间是最难熬的。他喝下杯中早已变冷的最后一口酽茶,合上条记本,压着双手趴在文件袋上,嘴里冒出白酒和烤串在胃里发酵后的辛辣气味。

  桌腿下放着4个金黄色的红牛空罐。此时,这号称提神醒脑的能量液体也没能压住他的睡意,空旷的聚会会议室内响起了忽高忽低的鼾声。

  森队……森队……酣梦中,姜森觉得有人站在远处轻声喊他,身体摇摇晃晃如在船上……森队……他猛然惊醒,坐直身子时踢倒了一个桌腿下的空罐,罐子噹啷啷滚出好远。

  “森队。”眼前站着的是身着警服的吴宪。

  “吴?”姜森揉着眼睛,喃言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今早我回到局里,就随尧队把超市偷窃案的嫌疑人抓押了。小队放了半天假。我睡了个囫囵觉现在过来上班了。”

  姜森忙打开电脑,屏幕上赫然显示着:

  PM 13:26

  他眉头一皱,说了句“误了大事”就掏出电话。

  “森队,你要打电话给尤局?”

  “嗯。”

  “别打了,你要问的事一小时前他就交接我了。”

  “哦?”姜森从电话上移开视线,看着他。

  “你要问专案队的事对差池?”

  他颔首。

  吴警移开视线,有些底气不足。

  “这事已经交给尧队了。”

  “什么?”姜森站起身来。

  吴警咂咂嘴,直言说:“今天早上,我回到局里尧队就问起此事。我把你对案子的推测简要告诉了他。尧队说,你上个月追查笑气走私案忙活了1个多月,不应延误你休假的时间。于是,他向尤局请缨视察此事。”

  “真个?”

  “是的。尤局在电话中还嘱咐我,说叫你回去休息得踏实,这事有专人处置惩罚,别老是记挂着手头上的案子。”

  “这个张二!”姜森恨恨道,“也不先给我打个招呼,害得我在这里熬了泰半天。”他说着,开始收拾桌上物品。

  “尧队在这事上确实闷了你一回。他说谁也不能叫醒你,否则就没他的事了。要不是尤局给我打来电话,我也不敢违令呢!”吴警笑着说。

  “你下午有没有事情部署?”

  “没。”

  “那好,我正好给你部署个事。你给一院去个电话,询问男房客的尸体是否还在院里。”

  “好的。”吴警走到窗前拨通电话。

  “你好,市一院。”

  “你好,我是畦田街道派出所的刑警吴宪。请协助查找一位于今天凌晨两点半钟左右因火灾送到医院抢救的男病人。”

  “……”

  “嗯。劳烦襄理。”

  “……”

  “好。谢谢。”

  吴警面向姜森,说:“森队,40分钟前尸体已被眷属领出。”

  “送‘廿里铺’去了?”廿里铺是当地火葬场,因距市区十公里远而得名。

  “没有,送回老家。可能还要停灵一两日。”吴警说完,又补说一句“农村都有这种旧俗”。

  姜森“嗯”了一声。他走到窗边,点上一支香烟。

  “小吴,你觉得我在现场的推测能有几分掌握?”

  “喔……你说的是这个。”吴警含糊其辞,谨慎回话,“听上去很有逻辑性。”

  “你这个小吴,这跟没说是一样的嘛!”姜森吐出一个烟圈。

  “我没趟过水(办案),是怕误了森队的思路。”吴警的解释通情达理。

  “好嘛!实践出真知。我手里有一条线索,跟我去跑一趟怎样?”姜森将剩下的泰半截香烟摁熄在烟灰缸内。

  “时机难得呀!我正好可以长长见识。”吴警兴奋地说。

  “你把身上的这身警服换了,穿套便装更易接近群众。”姜森说。

  十分钟后,一辆全新的比亚迪电动警车驶出派出所。

  “直接去丽涔酒店旁的鲜享超市。”坐在副驾驶上的姜森指示。

  “好。”吴警提高车速。

  出了地下停车场,两人在超市负1楼的儿童游乐场上找到了507房的女房客,她女儿正在塑料栅栏围起来的泡沫球池内与同伴们嬉闹。

  “宝宝多大了?”姜森在她旁边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看着彩色球海中的孩子问。

  “3岁零41天。”母亲满脸笑容,与数小时前判若两人,“森警官,我刚挂断电话你就到了。还好今早你告诉了我姓名,否则我还以为你姓曹呢。”

  “这得谢谢我的司机,是他送我过来的。年轻人开车就爱踩油门。”姜森对坐在稍远些的吴警努嘴儿。

  母亲笑得更艳了。

  吴警接过话茬,自我介绍是刚分配到局里的一名司机。为了以轻松的方式切入视察,他俩适才在路上临时议定了这个新的身份。

  “宝宝叫什么名字?”

  “江晓妩。”

  “哦,也姓‘姜’呀?”姜森来了兴趣。

  “不是‘黄姜’是‘河江’。”

  “嗯。”姜森一本正经说,“黄姜河姜都是好姜。”

  母亲掩嘴而笑。

  “孩子还小,姓氏是很容易改的。”她的这话意味深长。

  两人的对话极为轻松。

  干了这些年的警察,姜森明白有益的视察是建设在相互的信任之上的。如果对方把你当做朋友而非威严的警察,你所提出的问题就更能获得接近事实的回覆。他掌握着谈话的节奏,觉得差不多后,才以探奇的口吻问起今早看到的在马路边蹲着吸烟的男人。

  “他是来看我的朋友。”母亲的回覆很简短。

  “哦,”姜森尽量不让话题变得过于严肃,“我还以为他住在楼上。”

  “屋里就我和孩子。丈夫……他在3年前遭遇了交通事故。”她垂下头去。

  “呃……歉仄,是我让你想起了以前的伤心事。”姜森真诚致歉。他从小就失去了父亲,能体会这种丧失亲人的痛苦。

  谈话暂时停了下来,两人都齐眼看着面前无忧无虑耍闹的孩子。吴警没加入他们的谈话,他正逗一个坐在喜羊羊摇摇车上的小男孩。他手里拿着一个1元的硬币,要孩子叫一声叔叔才肯将币投到机械内。一个七旬左右的老奶奶站在一旁,脸上陪着和善的笑容。

  “森警官,你们是不是在怀疑他?”母亲开口问。

  “请你不要误会,我们不外是对当天在现场泛起过的人进行排查。这是一次很平常的询问。我们……已经有了视察工具。”姜森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说出最后一句话。事实是,他正怀疑这个与她有交往的可疑男子。也许,是她脸上无助的神情而使自己联想到当年同样守寡的母亲。

  “真的?”

  “嗯。当晚在场的人都可能会受到警方视察。这再正常不外了。”他说完,痛恨自己适才使用了“警方”一词,这样会让谈话过于严肃了。

  果真,她脸上的忧郁之色如注塑的融胶般快速定形,不再和先前一样形骸毕现。她坐直身子,如同一个受审的监犯。

  姜森觉得先前轻松对话的铺垫都白做了,他实在不愿以警方的身份向这位可怜的母亲提出任何问题。

  “森警官,我照旧主动交接吧。”她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以母亲独占的善良目光看着他。

  姜森点颔首,以同样的目光回应。这种目光是他内心最真诚的投射,能瞬间消除相互间的隔膜。

  “他名叫李芗。我们是恋人关系,相交有一年半了。”她看向孩子,陷入了悠长的回忆。

  “两年前的春节前夕,在城南汽车站的售票大厅里,我抱着小妩,手里还拎着一个装年货的大包赶车。人嚷人挤,眼看着发车时间就要到了,我却还在人堆外找不到通向检票口的路。

  “芗哥其时在站内维持秩序,见我如此狼狈就过来帮我拎行李。他带着我穿过人墙,顺利送我上了回家的班车。

  “半年后,我又在候车大厅看到他。他也认出了我。我们就攀谈起来。我才明白他加入了市里的志愿服务队,没活干时就会到此资助别人……他的善良令我钦佩,我们就成为了朋友。

  “今年七夕,芗哥给我买了一束百合,正式向我求婚。我告诉他自己的身世,并体现自己还带着前夫留下的女儿。他说这些他都知道,如果我愿意的话,他很愿意成为小妩的父亲。

  “没有罗曼蒂克的情节、钻石项链、天长地久,是他真挚的话语和善良的品性俘获了我的心。小妩的生长需要这样一个朴直的父亲。

  “上个月重阳,芗哥请了三天假,他带着双亲将彩礼送到我在麻栗坡的老家,与我怙恃商议腊月十六举行婚礼。双方怙恃对此都很满意。

  “今天凌晨,隔邻发生火灾,我和孩子都受到了惊吓。我报警后给他打了电话。他就急遽赶来看我和孩子了。

  “天气恁冷,他连衣服都没好好穿一件。你上楼后,我就让他回去了。就这些。”

  姜森心想,这个名叫李芗的男人,看来是个品行规则的好人,母女俩今后的生活也能有个依靠了。他这样想着,不觉面露笑容。

  “另有一件事需要你资助,你能给我他的联系方式吗?”他问。

  母亲没有犹豫,把电话号码告诉他。她还说了李芗的事情地址,就在超市旁边不足百米的一处修建工地上,自己带孩子来这里玩,是为了在用饭时两人能够见晤面。看来,她对眼前的这个警察是极其信任的。

  姜森与吴警走出商场,来到工地门房找到卖力人。

  这是一个大腹便便的油脸男人,对于两人的到来缺乏不亦乐乎的热情,冷漠地递给他们两顶酒红色宁静帽,就带着两人进入了用蓝色宁静网隔出的升降机内。油脸男人按下铁网上的一个红色开关,吊笼沿着导轨徐徐提升,在悬挂着“11F”的蓝底白字的楼层牌处停下。

  油脸男人拉开宁静门,让他们在长廊尽头的阳台上期待。一会儿,他从上面正在施工的楼层领下来一个28岁左右的精瘦男子。男子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黝亮的肤色是他常在室外事情的表征。

  “芗子,这两位老哥是畦田派出所来的警察,说要访录你前几天在车站见义勇为的事,计划在市广播台宣传。你就把自己干的好事利利索索咕一遍。我只能给你15分钟的时间。”他说后一句话时盯着姜森,看来是特意说给他听的。

  油脸男人离开时,还不忘看一眼腕上的手表。姜森从那经典的蚝式外观上认出,这是一块昂贵的劳力士。

  “你好,我叫姜森,为今天凌晨那起火灾而来。”姜森伸出右手。

  “我今早见过你,知道你是警察。你叫我芗子就行。要问什么请直说。”他握住姜森的手,言辞不拘。

  芗子有一副平和硬朗的外表,阳光给他的肤色灼添色泽,使他看上去具有拉美人的血统,别具男人气质。姜森现在才得以近距离视察这个男人,暗自叹息:这样的人如果生活在战乱时代,应该会是个称雄争霸的人物。

  “老弟爽快,我也就不跟你拐弯了。506号房发生火灾并死了人,我们怀疑是一起谋杀。请问昨晚你在哪里?”

  “怀疑我?”

  “闹出了人命,警方自然要视察泛起在现场的每一小我私家。不止你一个。”

  “嗯。”芗子摘下宁静帽,说,“昨晚下工的时间是22点。我回到出租屋下了一碗面,吃完后冲个澡就睡下了。时间或许是23点左右。厥后睡得晕晕乎乎接到娳子的电话,就跑上去看那母女俩。时间或许是凌晨2点。”

  “晚上11点到越日凌晨2点的这段时间里,你有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没有。”

  “有人证明吗?”

  “出租屋是个单间,就我一人住。白昼在工地干了12个钟,你觉得晚上我另有那股子气力出去纵火?”芗子不屑一笑。

  “任何疑点警方都要查证,请兄弟谅解。”姜森递给他一支香烟。

  芗子将香烟夹到右耳上,对掏出火机的姜森提醒说:“这里禁止吸烟。”

  姜森尴尬地看看四周,似乎在说,也没看到禁烟标识啊。

  “你住在哪里?”姜森收好打火机,嗅着香烟解瘾。

  “砖瓦厂安置小区。”

  “呃——离火点很近嘛。”他向吴警使个眼色,问,“几号楼?”

  “4栋601室。”

  吴警在摊开的条记本上记下地址。

  “请你提供一下身份证号。”

  男子背出一长串数字。吴警迅速纪录下来。

  “你觉得那哥们怎样?”姜森乍然问出这话。

  “谁?”

  “就是506号房的男房客。”

  “我不认识他。”

  “不认识?”姜森盯着他,目光中表达的意思是我知道你在撒谎。

  “对,他姓什么我都不知道。”芗子的目光不避不让。

  “可我听说你威胁过对方。”

  “喔呵!”芗子笑起来,满脸谑态,“我是在火灾发生前几天敲打(提醒)过他,别半夜在屋里发神经,吵得邻居睡不着觉。”

  “你还说不认识。”吴警搁下笔,反驳一句。

  “我只跟他有过那一次攀谈,到现在都不知他高姓台甫,怎好评价别人?”芗子摇摇头,看向吴宪,“连孔圣人都有‘谁毁谁誉’的反思,吾辈黎民理应慎言。”

  上学时,吴宪就被教科书上诘屈聱牙的古文搅得晕头转向,这回如蛇被击三寸,驳得直瞪眼。

  “森警官,”芗子重面姜森,“当我在现场见你不惧危险冒险上楼救人时,就看出了你是个好警察,与那些混饭吃的狗痞子不排在一杆秤上,是我李芗看得起的那种人物。在你面前,我不会瞒瞒盖盖。

  “今天你来找我,完全在我意料之中。一个生前与房客有过节的人,自然会受到警方的怀疑,但任何一个正凡人,都不会为了芝麻绿豆点的小事而纵火杀人。

  “在这座都市,我有疼爱的女人、需要照顾的怙恃。今年春节前,我会组建一个新的家庭、成为一个可爱宝宝的父亲。你看我多富有。纵然我一时气急失智,为了亲人也不会做赔命损身的买卖。”

  讲完这番话,芗子扣好宁静帽离开了。

  姜森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里,暂时否认了此人犯案的可能。正如他说的“你看我多富有”。是的,至少他在精神上是个富足的人。

  “森队,现在要去哪里?”吴警坐上汽车问。

  “先离开这破地方(地下停车场),尽是齁鼻的尾气!”他关上车窗,看得手机屏幕上有邮件提醒。

  “胃内容物化验结果出来了。”姜森打开邮件,“在男房客的呕吐物中,含超正常值3.1倍的催眠药物地西泮,是导致意识钝失的主要原因。”

  “会不会还注射了毒品?”

  姜森收妙手机点上香烟。

  “男房客没有吸毒史,现场也未发现任何毒品;是否吸毒发验就行,现推测这与火灾引起的死亡无关宏旨。胃内容物的化验结果出来后,专队里有人认为房客是服药自杀的。”

  “我看这事还真不简朴。”

  “哪里不简朴了?”

  “你想想——”吴警将车开进路边的一个限时泊位,侃侃分析起案情来——“如果是服药自杀,昏睡后怎能在屋里纵火?如果房客其时照旧清醒的状态,志在把自己闷死,他为何要服安息药?这不是节外生枝吗?这种自杀方式也太奇特了。”

  “这就只有一种切合逻辑的可能了。”

  “什么可能?”

  姜森深吸一口烟,徐徐吐出。

  “安息药是别人给他吃的。”

  “对。”吴警一拍大腿,兴奋说,“先使房客昏睡,再纵火烧毁一切证据。这真是个杀人灭口的好措施。”

  姜森没有立即答言,冷静的面庞隐没在了烟雾之中。深思熟虑后,他才说:“去嘎谷。”

  “哪里?”吴警问。

  “嘎谷,男房客的老家。专队发来的进展视察提抵眷属拒绝解剖尸体,如果我两此行能设法说服眷属,就能给专队提供更多线索。”

  “这主意好。森队,你查查这‘嘎谷’在哪?出城我可就摸不清这些小村小寨了。”吴警启动车子。

  “你先开车,到前面的红绿灯左转。我记得是在追栗街偏向。”姜森解锁手机。

  “车上有导航,你输入地名就行了。”

  “我照旧习习用手机上的。”

  姜森说着,已在屏幕上找到了高德舆图悦目的蓝色小飞机图标。他输入了地名,凭据提示打开GPS。

  熟悉的提示音在车内响起:

  准备出发,全程19.8公里,约莫需要35分钟,预计下午15:36到达……

  汽车沿着文天线快速驶向目的地。

  姜森将手机牢固在塑料支架上,调亮屏幕,侧目凝望着窗外。

  公路旁的乡道上,闹闹哄哄游走着一支敲锣打鼓的迎亲队伍,炸响的鞭炮吓跑了山下放养的一群白羊,老农和小孩手持羊鞭一前一后追赶着;前面的石畲地里,十几个身着土布衣裳的农人,正紧张地刈除坡地里残存的包谷枯杆,忙碌的身影恰似一抹流淌在一块巨大画布上的暗灰色油墨;在更远处的坝田中,游缀着一粒粒抢种冬小麦的农人,他们燃烧稻杆腾起的乳白色烟柱直冲云霄,浓烟在微风中悠悠舞摆,宛如大地上立起的撑天巨柱。

  他收回目光,将椅背放斜后舒坦地躺在上面。闭上双眼,如丝般的影象回荡到20年前……那时,每年秋末他都市追随母亲到地里烧秋。

  母亲是个孤寡的村妇,父亲在他6岁时为救邻居的一头牛犊丧命涝池,使本不殷实的家庭雪上加霜。

  其时,小姜森已经能记事了。他记得父亲入土的当夜,母亲守着父亲的灵牌哭到半夜。第2天,她就脱去白色孝服,换了一身下地干活的土布衣裳,今后挑起了一家之主的重担。

  母亲有一把轻快灵利的小铁耙,是父亲在世时特意跑到县城铁匠铺为她打制的。这把耙子能一丝不落的把地里的种种杂草耙到一起,堆生长长的一条或一堆,再纵火烧光。

  小姜森很喜欢掌火的事情,父亲当年教会了他如何擦洋火,至今后就当上了火官。咆哮的烈焰总会将年幼的妹妹吓得藏在母亲身后嚎哭——这是他最兴奋的时候——母亲就会放下耙子,一句“你看哥哥都不怕”的慰藉话,就能使他意气扬扬。

  在烧秋的壮盛时期,村子周围随处焚烧,四处冒烟,滔滔尘烟遮天蔽日。若遇到没风的时日,这些腾起的浓烟会弥漫在村子上空,聚成一个巨大的气团,使人咳嗽喉痛诉苦连连。村里的老人把这种凝聚不散的气团称为“鬼泣”,认为是邪祟之物作怪,很不祥瑞。

  姜森之所以会对烧秋影象深刻,是因可亲的外婆就是在烧秋的这段时间离世的。尽管外婆殂谢已是高龄,算得上期颐之寿,但母亲仍恸哭着说外婆是被“鬼泣”所噬,是自己烧秋惹恼了上天,一定要为老人齎祓。

  第2年,母亲就不再接纳这种亘古未变的烧秋耕作法,姜家成为了村里第一家不再秋烧的农户。

  没过多久,村里就嘈起了议论。

  小姜森听到有说母亲懒的,也有说她是封建迷信——尽管迷信的也包罗他们,却不故障他们去议论别人——只有姜森明白母亲思悼外婆的心疾。

  第3年,他家的田地里又隆起了一个个又大又圆的草堆,但母亲却禁绝他焚烧。

  寒去春来,这些草堆因风霜残食而变了形。尽管春耕前母亲还得费劲把地里没沤烂的草茎收拢堆放,却阻止不了她年年都这样做。

  那些年,姜森及不理解母亲的做法,仅为了堵住村里一部门爱嚼舌根的人的嘴,自己就要支付成倍的劳动……他认为,母亲此种做法愚不行及。直到姜森离开母亲,背着被卷到30多里外的镇子上了投止中学,开始独立生活的他才悟出母亲不外是为了在人前争一口气。

  担着养儿重担的母亲身上,有一股坚贞的品性,这种品性潜移默化间濡染了他,培塑了他身上引以为豪的独立性格。他成年后认为,这是母亲给自己上得最好的一课。

  “森队,我们到了。”吴警摇摇他的左肩。

  姜森睁开双眼,转了两圈脑袋。他挺挺身子,解开宁静带跨下车来。

  眼前的岔路口上立着一块高约1.5米的平滑石碑,碑面上镌刻着红笔勾漆的“嘎谷”二字;一条宽约3米的水泥烂路斜插而下,通向另一户人家;在拐弯处的松树林中,错落着两座独具一格的青砖小楼,小楼有着庑殿式的屋顶,蓝色的琉璃瓦反射着耀目的白光。

  姜森信步走到路旁一排白叶楤木荫下,细听微风轻抚叶片发出的窸窣声,皱起鼻翼分辨空气中的灰尘味儿……这是久违了的感受。

  吴警站在后面一家小卖部前,正跟一个年逾古稀的枯瘦老人攀谈着。老人躺在藤椅上晒太阳,满脸慵懒之色;旁边杌凳上,一只大黑猫也如老人般尽享暖意,瘫软的身体完全融化在了阳光里。

  “森队,”吴警跑上来,“我们还得上车往前走。”

  姜森扭头看看路碑。

  “离世的男房客家住在3队,这里是1队。3队还在前面百十来米的地方。”

  “踢踢正步也无妨。”姜森说。

  “好嘛,这景色不比盘龙公园差。”吴警收好条记本。

  两人并排走着。

  “小吴,”姜森远眺面前已披上秋黄的大山,说,“你看这景色,另有没有比***诗词中的‘山河如此多娇’这句评价更合适的?”

  “你这是难为我了。那些诗词,我在考完试后就还给老师了。我看这地方风物是不错,只能用粗话‘得劲’来形容。”吴警笑着说。

  “也不尽完美。适合小逗,不宜久居。”

  “怎说?”

  姜森手指着山坡的走势。

  “你看,这些衡宇因坡势而坐南朝北,而我国自古就有‘正门朝南财门开’的俗谚,眼前的屋子显然违背老祖宗所说的‘顺应天道,得山川之灵气’的话。”

  吴警露出浅笑。

  “你年轻人别不信老祖宗留下的这些话!众口相传了几千年,自然有它的原理。此处海拔在1400米左右,冬天,这些违背筑房之道的屋子阳光无法晒入室内增温,面北而开的门窗又难以阻挡南下的冷风,再逆‘缘原理以从事’的申饬。到了三九天可就遭罪了,冷得你连门窗都不敢开。”

  “噢!想不到看似随意漫衍的修建,还隐藏着这么多的门门道道。”

  “这就叫隔行如隔山呐。”

  吴警停下脚步,指着公路上方的一栋三层砖楼,说:“应该就是那家了。你等等,我去林子里折一根棍子防狗。”

  这是一座独院,三面围绕着茂密的松林,有条石板小路蜿蜒通向栅栏后的朝门。屋子前面竹竿搭成的洋瓜架下,立着一块还未提字的黄布帆帐,有三个男人正在架下劈柴生火。

  姜森侧耳细听,从杂乱的狗吠斧锯声中,隐隐辨出一个女人的尖细哭声……他正琢磨待会如何抚慰死者眷属,尤头打来电话。

  “喂,老尤。”

  “姜儿,你现在在哪?”

  “嘎谷。”

  “哪?”

  “受害男房客老家。”

  “嗳——回来!回来!”尤头的语气很急躁,“不抱西瓜捡芝麻!你是闲着没事干了?跑恁远去?”

  “我想说服眷属同意解剖尸体,可以进一步查清死因。”

  “不用查了,医院已经得出了结论,房客是在服用过量助眠药物昏睡的情况下吸入有毒气体而死亡的。你小子积点阴骘,人都说‘死者为大’,你还要推人家上台台去挨刀!案情有了重大进展,发现重要嫌疑人。”

  “尤局……”

  “喊你小子快点回来!”尤头厉声打断他,“二队的弟兄中午在男房客屋内提取到一枚指纹,跟你相识多年的一位老友比对上了。你回来就到派出所聚会会议室找张二,他会具告更多细节。……”

  姜森脑袋里“嗡”一声震响,下面的话他完全没听进去,脑海里迅速闪现出这20多年来相识的难以数计的面孔:男的、女的、高的、瘦的、矮的、胖的、富的、贫的、威武飒爽的、孱弱低贱的……设想到底是谁牵扯到了此案之中。等他回过神来,尤头早已挂了电话,听筒仍扣在右耳上,一片静寂。

  吴警站在公路上方的石板小路上,手里杵着一根长约半丈的竹棍在等他。

  “小吴,快点下来,马上开车回局里!”姜森向他招手,边往回走边说。

  吴警挥着竹棍跑下来,似乎说了句“这金箍棒我要带回去”。

  一路上,吴警都在叨怨白跑了一趟,遗憾未能解剖尸体而可能丢失的要害线索。姜森无暇听他诉苦,不停料想在自己认识的人中,会有谁在现场留下那枚可能会被治罪的指纹……更灰心的推测是:在自己主要的亲人中,有谁犯下了这起案子。

  汽车驶进畦田派出所大院停下,姜森撒腿直奔2楼聚会会议室。他推开房门,室内嘈杂的讨论声戛然而止,十几双眼睛同时投向他。

  “森大队。”不知是谁打了声招呼。

  “我要检察指纹比对的结果!”姜森喘着粗气说。

  二队队长张安尧站在投影仪前,仰头按动了手中的遥控器。雪亮的投影光柱跳过十几张幻灯片后停了下来。在100寸的宽大幕布上,显示着数枚指纹的收罗表格纪录,在最下一行的有效指纹比对的嫌疑人栏上,赫然填写着“姜川”二字。

  “呃!”姜森趔趄退后,被幕布上乍现的亲人的名字镇住了,纵然此时从天上落下一个惊雷在他面前炸响,也不会使他如此骇讶。他疑疑断断开口问,“你们说的……是我……离别了5年的……二哥?”

  会场上没有人作声,只有卖力此事的尧队长垂目颔首。

  “尧队……会……会不会……会……会是……哪里……弄错了?”他的声音哆嗦、空落。

  “森大队,”尧队长从桌前厚厚的一叠文件纸中抽出一页,咳声嗽,“这枚指纹是在距火点中心78厘米处的床下一个‘沽滇山泉’水瓶上发现的,由技术室用光学法无损取得,通过红外线传感器撷取投射指纹成像进行辨识;共纪录下16个有效特征点,与公安指纹库中挂号的姜川左手食指指纹的吻合率高达98.3%。你应该明白,指纹具有唯一性,技术已经很成熟的比对结果是不行能堕落的。这是从指纹提取到比对结果的详细纪录,你可以亲自阅视。”

  姜森张大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其实,他是相信眼前这群身着警服的同事的结论的。在警校,他们是优秀的结业生,入行事情中的突出体现使他们擢为专队警员,每小我私家都和他一样专业,自己的怀疑不外是一句毫无意义的提问。

  尧队长在面前的条记本电脑上轻敲几下键盘,起身走到打印机前,拿起一份刚刚吐出的文件走向姜森。

  “森大队,这是专队两个兄弟刚刚发来的视察陈诉,其中包罗了1号嫌疑人的小我私家信息,有他的联系方式和住址。你可能会感兴趣。”

  他不知道,姜森并不感兴趣。

  这些年来,尽管与二哥重逢的画面一直在梦中泛起,姜森却不想以审视嫌疑犯的眼光看待这位至亲的人。他讷讷接过打印纸,没看一眼。这位被列为头号纵火杀人犯的嫌疑人,是他苦苦盼了多年的亲人,他惧怕在严肃的视察陈诉上看到他的名字。

  “身边的同事不会弄错,难道二哥真是杀人犯?”他这样想着,捂住双耳坐在地上絮叨起来。

  “不会……不会是他的……这……怎么回事?”

  有人跑过来扶起他,搀他下楼来。许多关切的声音萦绕在耳畔。

  “别过于牵挂案子……你应该休假几天……线索还未取全,暂时不会接纳任何强制措施……请你放心……把他送回去吧,让他好好休息……”

  眼前泛起了熟悉的小区楼房,他还看到了妻子张皇的面孔。有人将他扶上楼,架进一间屋子躺下。在含混的意识中,他还能隐隐辨身世旁的对话声。

  “应该没事的……好好睡一觉许就好了。森队是太累了。”

  “是呀,他昨晚两点就出去了……连车都是早上找了代驾开回来的。”

  “……跟尤局在一起的。”

  “也肯定喝了酒的嘛。”

  “有……”

  “……都留下来吃晚饭了。尧队,今晚另有你上回爱吃的黑三剁。”

  “走了。嫂子有事打电话。”

  “真是麻烦你们了。那好,有空一定要跟你森哥一起过来坐坐哦。”

  “好。”

  对话声消失了,耳边只有妻子压抑的哭泣声。一块温热的毛巾敷在了额上,怪舒服的。他迷迷睡去,神经紧绷,遽难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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