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林溪酒醒了。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他只记得他和丁元洲喝酒的时候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心甘情愿。
他还记得自己喝酒的时候把那些烦恼统统抛到脑后去了,什么实验室爆炸,什么试验瓶颈,什么行政处罚,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关了。
现在,他的头脑彻底醒了。他发现自己睡在自家的床上,阳春三月的阳光正透过玻璃星星点点地洒进来。
他坐起来,头有些疼,他想喝水,然后他喊了一声“筱言”。
他没有听到江筱言的回覆声,他妈却端着一碗汤进来了。一边走一边问儿子:“醒了?头疼不疼?我给你炖了碗醒酒汤,喝了就舒服了。”
顾林溪问:“妈,筱言呢?”
顾母没有直接回覆儿子的话,而是带着埋怨的口气说:“你说你喝这么多酒,也不说下班了早点回家。筱言昨天半夜急遽出门了,说是有急事出差,说她给你说了。你不知道吗?”
顾林溪努力想,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不记得江筱言给他说过什么。他从衣兜里翻脱手机,发现了江筱言给他的消息,在已接来电中看到了江筱言给自己打过的电话。
顾母把汤碗放在桌子上,说:“你说你这么大小我私家了,让我怎么说你好。你要是在家,就能送筱言出门,你偏偏不在,筱言泰半夜走的时候,我还直担忧呢。”
顾林溪说:“妈,我知道了。我给筱言打个电话。”
然后,他在电话上知道了陆雪的事。他也就能理解江筱言为什么半夜急遽忙忙去成都了。他原来还想在电话上给江筱言道个歉,可是林娇娇说了话,挂断了电话,没给他时机。
晚上,他又给江筱言打了一次电话。江筱言在电话上简短说了一两句就挂断了。
顾林溪坐在电脑前,打开了电脑,习惯性地打开了邮箱。邮箱里有两封未读邮件。点开都是学生让他指导修改的论文。
尽管因为实验室爆炸的事件取消了他的导师资格,他的学生都被分流到其他导师组了,但是学生们照旧经常把论文修改稿发给他把关。其他导师们其实也是默许这一点的。
而顾林溪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义务,有责任把这些学生的结业论文指导好,这是作为一个老师,必须得有的职业道德。
修改完了两篇论文,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他没有给江筱言打电话,他不知道她在忙什么,他给她发了个消息:“筱言,别太累了,照顾好自己。爱你。”
躺在床上,他怎么都睡不着。他很想跟江筱言说他和丁元洲那天晚上喝酒的经过,他很想告诉江筱言他和丁元洲告竣的新的协议。
一想到他很快就会从学校告退,很快就会彻底与他热爱的教学生涯说再见,他难免有些感伤。那是一种因为热爱,因为曾经为之努力奋斗的不舍。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努力学习,是为了走出大山,上大学之后,他努力学习,是为了不辜负自己的梦想,上研究生的时候,他努力学习,是为了用知识换取一份体面的事情和一份舒适的生活。他这半生,险些都是与学校,与学习联系在一起的。
而现在,他的人生的轨迹就要朝着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偏向行进了。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新的领域里会干得怎么样,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转头了,只能顶着风冒着雨往前走。
他还面临一个很是严峻的问题。这个严峻问题,他自己险些是没有任何能力去解决的,也许只有妻子江筱言可以帮他解决。
这个难题就是:如何说服自己的怙恃和江筱言的怙恃接受自己告退的决定。
这个问题令他头疼。只能等江筱言回来了再商议。
星期天的早上,他给谭月打了个电话,想约谭月出来坐一坐。他想从谭月那儿获得些建议。
但是,谭月说她一整天都忙。
于是,两小我私家约好了晚上晤面。
夜幕阑珊的时候,顾林溪和谭月坐在一家优雅的茶餐厅品茗。
谭月晃着手中的茶,说:“看起来你最近状态不错。今天主动约我品茗,我有点受宠若惊呢。”
顾林溪欠美意思地笑笑:“谭月,我对你,有许多的谢谢,不经常约你出来品茗,照旧得见谅。”
“忙啊,”谭月笑了,“和你开玩笑习惯了,你可别这么一本正经谢我,我还不适应呢。知道你忙,其实我也忙啊,你约我,我都纷歧定有时间呢。”
“那是,你这么忙,周末见你都得提前预约。看看,约了一整天,才得以见到大忙人的面。”顾林溪也淘气起来。
谭月噗嗤笑了:“哎呦,耍起贫嘴了。就给你一次挖苦我的时机。你呀,有话就说。没什么事你一般不会主动约我,就连上次实验室爆炸的事情照旧江筱言先找的我。说吧,这次什么事?”
顾林溪也笑了:“我找你就必须有事吗?”
“差不多。你对我的距离,可是常态化的保持距离发生美。”
“好吧,被你这么一说,感受我有事都欠美意思说了。感受我对你这个朋友就是有事相求才会找。那咱们今天就光品茗,不谈事。”
“真的,光品茗,不谈事?顾林溪同学,别忘了,我可是学心理学的噢。”
“就算你是算命的,我也照旧这句话,光品茗不谈事。”
谭月撅了噘嘴,说:“林溪哥,听清楚,我叫你林溪哥,你努力冒充没事的样子,可一点儿都不行爱。另有,你说假话的水平简直是漏洞百出,极需要提升。”
顾林溪摊了摊手,说:“谭月同学,你一点都不留情面地拆穿别人心思的样子,也确实不怎么可爱。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嘛。”
“我可爱的一面是展现给可爱的人的,别人不行爱的时候,我为什么要可爱?”谭月反问。
顾林溪无奈地笑笑:“好了,我认可我说不外你。”
“那你还磨蹭什么?有什么事就赶忙竹筒倒豆子。”
顾林溪说:“那我可就说了啊。”
然后,他就把自己准备正式告退去丁元洲公司的事说了,也说了他和丁元洲喝酒那天的详细情况。
谭月听完,想了想,说:“这下是真正要转型了,是不是感受有点留念校园生活的伤感啊?”
“是啊,”顾林溪说:“就是你说的这种感受啊。谭月,照旧你懂我。”
谭月哈哈笑起来,笑完说:“你少抬举我,我对你呀,是有的时候懂,有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懂。我适才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我也曾经有好频频可以离职干此外事情的时机,我其时就是那种依依不舍的感受。究竟,你想啊,我们从上幼儿园到最后博士结业,再到学校教书,这半辈子基本上就是在学校渡过的。说不留念,那是真的骗人。”
顾林溪赞同所在颔首,说:“是啊,你看我现在快奔四十了,真正是人到中年。这个时候对自己的事业和人生计划做了新的调整,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对照旧错。可是,我又真的很想改变我的现状,想做一些新的实验。”
“虽然,变则通,通则达嘛。不想改变,永远不会改变。想改变,基础不在乎人在中年照旧人在青年,甚至人在老年。”谭月说。
顾林溪说:“不外说实话,谭月,我心里照旧有些发虚。一是我对即将要接触的新行业新领域知道的真的不多,二是我还面临着两座大山呢。”
“两座大山?”谭月不解。
“是啊,”顾林溪说,“我的怙恃加上江筱言的怙恃。他们那一辈人就喜欢让我们这么安牢固稳地干着民众的活,端着体制内的饭碗,旱涝保收。现在,我这么一干,我感受两家老人都快能把天捅个窟窿。”
谭月被这句夸张的形容逗笑了。“还把天捅个窟窿,你们家老人是孙悟空啊?说真的,我能理解呢,我怙恃也是一样,他们不求我们多富贵多显赫,他们就只想让我们平平安安的,稳稳当当的。他们的思维和我们纷歧样。但是,说实话,这是一个新的时代,你看互联网把世界都连到一起了,属于我们这一代人或者更年轻人的人的机缘比以前多多了,是吧?我们没法强迫怙恃解放思想,但是我们可以随着时代潮水解放我们自己的思想啊。想干,才气有闯劲。你别心虚了。”
顾林溪笑着说:“怎么感受有种大学时候上思想政治课的感受啊,对,解放思想,是个好词。”
“顾林溪同学,说话不带这么损人的啊。给你点颜色,你还辉煌光耀起来了。我可只允许你挖苦我一回啊,这可是第二回了,我可记下了。”
两小我私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谭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说了这么半天,那你爱人江筱言是什么态度啊?”
顾林溪回覆:“筱言她一直很支持我。但是这次真正告退的事我还没跟她说呢。”
“哦,是这样啊,”谭月故意清了清嗓子,说:“顾林溪同学,这我可就要说你了。你小心老婆嫉妒啊,作为女人,我可提醒你啊,不管什么事,首先得向夫人请示汇报了才气和其他人分享。我们女人可敏感着呢。”
顾林溪说:“我们家江筱言照旧比力漂亮的,她可没你说的那么敏感。”
谭月一笑:“你呀,就嘴硬吧,女人都是一样的,敏感和漂亮纷歧样。女人的敏感那是你们男人无法想象的。”
顾林溪说:“不是我不请示不汇报,我想汇报,可江筱言现在人在成都。”
“出差了?那也得电话请示汇报,这就跟公牍走法式一样,顺序不能乱。领导不在家,也不能不报备。”
顾林溪说:“她特别忙,我连电话都不敢多打。”
谭月不相信地看着他:“这么忙?”
顾林溪沉思了片刻,说:“她的一个大学同学去世了,她去看她了。”
气氛瞬间有点冷。
谭月收起了继续开玩笑的架势,不再说话了。顾林溪也陷入了一阵肃穆的缄默沉静中。
半晌,谭月才又开口了:“江筱言,她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顾林溪也开了口。他说:“我想她肯定惆怅坏了,她是连夜去的成都,那天晚上我恰好和丁元洲喝酒,喝得酩酊烂醉陶醉。我都没有收到她的信息,我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才知道她干什么去了。”
谭月抿了一大口茶,说:“每当听到身边人或者认识的人跟死亡有关的消息,我总是口舌发干发苦,只有狠狠喝水才气把那种形容不出来的感受压下去。”说着她又喝了两口茶。
喝完,继续说:“虽然筱言的同学我并不认识,但是心里真是很难受。这么年轻,真的太惋惜了。连我一个陌生人都这样难受,你想想,筱言怎么能不惆怅,怎么能不连夜出发呢。”
顾林溪长长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
他说:“我一开始听到陆雪去世的消息,真个脑子都是懵的。我不敢在电话上细问,其时就觉得心上一阵发疼。我们这个阶段,上有老下有小,连个小伤风,小咳嗽都不敢有啊。我们得撑着老人的天,孩子的天。一旦我们倒下了,老人和孩子的天就彻底塌了。”
谭月认同所在了颔首:“所以说,中年人是背着壳的蜗牛,路多远,雨多大,都得往前爬,往前滚。”
谭月说话的时候,一个带着墨镜的高个子女主顾走过来,恰巧坐在紧邻他们桌子的另一张椅子上。
于是,他们关于陆雪去世的话题就此打住。
谭月问顾林溪:“那筱言什么时候回来?”
顾林溪回覆:“周二早上回来。她问她们领导请了两天假。从去年冬天到现在,筱言请假太多了,幸亏他们新来了一个叫罗浩的领导,这个领导比力人性化,只要加班把事情干好,此外方面照旧比力好说话,比力宽容的。”
谭月说:“不管怎样,筱言一回来你就应该把你的这件事汇报给她,究竟不是小事。这可是真正的大事一件呢。我呢,就当是从来没听你说起过。等一切进展顺利了,你们再一起请我用饭。”
顾林溪说:“别呀,别等一切进展顺利了再请你用饭啊。还想请你当军师做照料呢。看来我以后得有事没事请你出来喝品茗,喝喝咖啡,吃吃西餐。”
谭月笑起来:“别夸海口啊,小心打翻夫人的醋坛子。你可别再说什么江筱言漂亮,不敏感之类的话。我告诉你,全天下的女人没有不敏感的。你最好别低估女人的敏感。”
顾林溪没有接着谭月的玩笑话继续说下去,而是严肃中带着些老实地说:“谭月,我不开玩笑,我说真的,当我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时,请允许我来找你。”
谭月眨了眨她那如星星般明亮的眼睛,说:“林溪哥,你要知道,我永远都是那个愿意为你出谋划策的小师妹。我喜欢你有困惑的时候来找我。”
说到动情处,谭月把手盖在顾林溪的手上,轻轻拍了拍,说:“放心吧,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生活就像打怪兽,打败的怪兽越多,越有成就感,辛苦点也没有关系的。放心,一切肯定都市变得越来越好。”
顾林溪颔首,他刚想说话,却被另外一个声音抢了先。
“我比力赞同这位女士说的一些话,好比生活就像打怪兽,打败的怪兽越多,越有成就感,辛苦算什么?好比天下的女人没有不敏感的。而且,最可笑的就是,你们男人往往还要低估女人的敏感。这位女士的话,可谓是字字讥珠,句句经典啊。”
顾林溪和谭月都同时抬头看说话的人。
说话的人就是几分钟前在他们旁边坐下的带着墨镜的高个子女人。
现在,这个女人已经摘下了墨镜,一张悦目靓丽的脸完全袒露出来了。那是一张画着紧致妆容的脸,妆不浓也不艳,给人一种刚恰好的舒服感。
女人那双水汪汪的眸子现在正上下审察着顾林溪和谭月。
同时,谭月和顾林溪也在审察着这个陌生的女人。
谭月在审察了几秒钟之后,就完全可以确定:她不认识这个女人。
顾林溪也想不起来这是谁,尽管他隐隐觉得这个女人有一点点面熟,他依然能断定:他不认识这个女人。
然后,他问:“请问,您是?”
看着谭月和顾林溪受惊的心情,适才说话的女人又开口了:“很歉仄打断二位的谈话。我也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谈话,就是你们谈话的时候,我无意间听到一个熟人的名字,禁不住就多听了几句。不外,你们不用担忧,我刚坐下不到十分钟,确定没听到什么不能听的谈话。”
顾林溪重复了一遍:“听到一个熟人的名字?那,您是?”
女人笑了笑,说:“顾林溪,顾老师,我觉得您应该先问问我,我听到的熟人是谁?”
“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您认识我?”顾林溪问。
“不,”女人摇摇头,说:“我只是对您的名字很熟悉,至于认识嘛,似乎一年前见过一面,但是基本上没什么印象了。我这小我私家比力眼拙,记不住人。”
一直没有说话的谭月开口了:“你认识江筱言?”
女人又笑了笑,说:“终于有人问我江筱言了。这位女士果真智慧,不光话说得好,脑子也转得快,真正有才学。对,我说的熟人就是江筱言,我是她的好朋友。”
女人的这番话明显充满了讥笑的味道,可是谭月竟一时不知道怎么讥笑回去。
想了一下,她有礼貌地对女人说:“美女,谢谢你对我的夸奖,不管是正话照旧反话,我就照着字面意思理解了。好巧,我也是江筱言的好朋友。”
女人笑笑,说:“那还真是巧,看来江筱言的好朋友还真是多。如果她今天在场,预计经过她的穿针引线,我们会聊的很开心呢。只可惜,她不在。”
这些话中带刺的话让谭月意识到这不是个好搪塞的女人。
于是,她说:“不用遗憾,说禁绝以后她穿针引线的时机多的很呢。”
顾林溪听着这两个女人唇枪舌剑地在那说话,一时不知道怎么插嘴了。
他的脑子里使劲在思索:“这个女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