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一旬,世间一载。
一年来,有太多的故事,精彩,壮丽,伤心,或不为人知。
西蜀道虽在延柳两州之间,没有具体的辖地划分,但从地理位置上来看,更与柳州搭边,而柳州又是整其中原阵势最为起伏跌宕的地方,山多,丘陵也多。
一人一马飞跃而过,小围山在黄昏里泛起败落光景,山上那座久无人烟的破烂道观在晚雾间,只依稀能见到小小的屋檐一角,别有些突兀,突兀中又有些神秘。
寒风咆哮南北,山路,水路,官道上不时能见人,偏向差异,但路却一样,都是回家的路。有衣着破旧却行囊满满的赶路人,像在外奔忙劳碌多年,未能衣锦回籍,但脸上却无疲惫之意,多的是对陌生人的提防,身后还随着几个同乡人。也有身着华服的富人装扮,孤身一人,无马车马匹无仆从,脸黑手粗,急遽忙忙。
西蜀道上剿匪乐成人尽皆知,造福一方黎民,甚至对整个天下花样也有着不行估量的影响。对西蜀道左右居住的黎民来说,最大最直观的利益即是不用再提心吊胆时不时有匪下山,对于两位识趣行事,锦上添花的州官老爷来说,未来可是官运亨通,前途无可限量。
交通便达,各地之间的经济才气有更好的交流。
只是于现在赶路的每小我私家来说,那座山,不再是令人闻风丧胆,绕道而行的凶山而已。
吾心安处即吾乡,陈缺心安处便在那有一个老人,中年人,和一名少女的春城。
又名京都。
老人深居简出,通晓天下事,爱吃一口烟。
中年人腿有些跛,两鬓染了些霜,以前雷厉流行,现在只爱种种花卉,喝点茶。
少女,天真烂漫,凉秋暖阳。
想到这,陈缺嘴角微微上扬,将散乱的头发用红绳绾在耳后,轻喝一声。
快马加鞭,山水迢迢。
两日出柳州。
一日过梅州,稍作整顿。
一日过金州,微有延误。
再过吴州,又至晋州。
年二十九,远远望去,京城灯火通明,家家户户一盏灯,只望回家的路,不因日月转换而昏暗。
城外,近乡情怯,情怯之下是久在异乡的心切。
城内,盏盏烛火,烛光里是妻儿老小的期盼。
陈缺牵着马,排在长长的队伍里。
“站住!”
一声呵叱,数名青衣快速拔刀,围了上来。
为首之人,踱着步子,横刀在前,小心翼翼。
围着的人,是陈缺。
“斗胆刁民,不知道京城不许擅执器械者入城?”
陈缺晃过神来,站在原地。
后方人群耸动,被青衣卫突然的举动给吓得连连退却,挤在了一起。
为首青衣看着这个像个江湖人妆扮的年轻人,神色有些不满,不满中更多的是警惕。
陈缺耸了耸肩,才想起另有这茬,以前是这京都的职守,名正言顺的配刀,一身青衣在这京城里来去自如,除了那皇宫重地,哪里去不得。只是没想到的是,才已往多久,这京里的青衣都换了一批人,没人认出自己的身份来。
只是即便认出来,也照旧得盘查通关文谍,周嵩不再是千户,而陈缺在外也已做暂时免职处置惩罚,年近三十,京城不能出一点乱子,这些青衣也有家人,也要过年,此时却还在岗位上,不说职责所在,便也要比一般人要支付太多。
官家饭,欠好吃。
刚要有所行动,好比开口解释一下,顿了顿,陈缺提起了手中的刀。
惊得人惧。
挨着近的人叫出了声,或许是没想到会有不识好歹的人来京城闹事,还要亮刀?
好死不死,选在年前死。
原来就急着回家,被陈缺这一打岔,又延误了不知几多时间,回京的人中也不乏权贵之身,一路舟车劳顿,已生倦意,现在,更是要骂出口来。
飞鱼龙鳞刀还在鞘中,但刀身之上,明晃晃的镀金二字十分亮眼。
“陈缺”。
本有青衣准备脱手制伏大盗,只是给眼尖的上级拦了下来,并敬重行了一礼,收刀退到了一旁。
后方人突然生起了热闹心,这年轻人妆扮一不像名门之子,二与那些贵族也扯不上关系,怎这副派头,能让强势的青衣卫退让?
陈缺二字放在哪里都只是普通的一个名,或者说两个拼凑在一起的字,但在京都,却是无人不识的周嵩义子,小凶神也。俗话说父爱如山,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但偶尔也会因孩子的厮闹而头痛,不争气而失望,但周嵩对陈缺,除了呵护即是包容,以至于连那位国师大人都曾笑言周嵩对陈缺真是宠溺过了头。那些被陈缺送入牢狱的囚犯中,几多人配景通天,牵一发而动全身,看似秉公执法,背后则一不小心就要酿下滔天大祸,要不是有周嵩近乎无理的偏袒,哪有今天的陈缺。
所以,哪怕周嵩现在已无官职,可这些青衣,谁人不识陈缺,谁人又不羡。
“卑职加入陈大人。”
陈缺走到青衣前,对小旗官和一众青衣笑着说道:“列位辛苦了”
没有居高临下,也不是自恃身份,只是同为青衣的感同深受,已往八年,陈缺守了京城八年。
只是陈缺照旧不得进京城,明面上,陈缺暂时还未恢复官职,除非弃刀,另有将马匹上鸟翅环横悬的长剑解下,交由青衣。
这就是京城的规则。
城门处的消息早已通报给了上一级,新千户胡进密手下的百户。
百户也为难,陈缺倒是不为难,手中的刀,马上的剑全解了下来,暂交青衣保管。
此时现在,另有什么比回家重要。
万象街,林立密集的商铺间都张贴上了新的对联,这一年里天子恩义传遍五地四海,身在京城更觉皇恩浩荡,“六畜兴旺,生意兴隆,五谷丰登,衣食不愁”。家家户户留一盏灯,院落大门前还悬挂一对红灯笼,喜气洋溢。
街上已无几多行人,除了那些刚入京的人。
陈缺回了中三环,院子里扫除得很是洁净,笑了笑。
烧了壶水,洗漱,换了件便服。
以前过年,都是要穿新衣的,还要等到大年三十才气拿出来,穿着吃年夜饭,倍有面。
泰半年积攒下来的那股江湖味淡了些,眉眼虽不再清秀,但也愈发有神。
还没下雪。
早早睡去,早早起来,迎新年。
在晨光熹微,鸡鸣时分,不知那边响起了第一声爆竹声,一声脆响,响彻巨细胡同。
紧接着,无数烟火升腾,整个天空被绚烂烟花照亮,柳烟花雾弥漫皇宫别院中三环,下三环。
天亮了,吃年夜饭。
陈缺睁开睡眼朦胧的双眼,伸了个懒腰,穿新衣,洗漱。
一刻。
嘎吱一声,门开了。
三刻。
年轻人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那有些陌生的府邸面前,高声喊道:
“许秋阳,过年了!”
明明是栋新修建却在这新年里格格不入。
毫无喜庆新意,却冷冷清清,没有人气。
“许秋阳,下雪了!”
照旧无人应。
年轻人一晃便从精神奋起变得有些无精打采,低着头喃喃自语道:
“这么大的爆竹声,都没把人叫醒来?”
一小我私家,往周府走去。
周府大门由内向两边敞开,门口的两只衔珠石狮瞪着大眼,没有换新的对联,也未悬挂两盏灯笼。
大堂里,大桌上已没有几多空处,摆放了各式各样的佳肴,一名鬓染银霜的中年人有些忧心仲仲,闭着眼假寐。
主桌上,还坐着周府的老管事,膝下也无子女,在周府任职多年,另一位管事则回了儿子家,一家团圆。
直到那个神色急遽的年轻人跨过门槛,走进院子,中年人才徐徐睁开眼睛,朝一旁的老管事挤了挤眼。
老管事从陈缺手中接过年礼,陈缺问了声好,随后直接落座在周嵩右侧,一言不发。
一个大活人不见了,总得有个解释。
周嵩叫了老管事一声,老管事从杂物间里搬出烟火爆竹有序摆放在庭院正中,虽已年迈但身手却十分矫健有力,周嵩拍了拍陈缺的肩膀,轻声说道:“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陈缺有些病怏怏起身,点了一支火折子,周嵩站在一旁,双手负后,不觉间,四十来岁已初显老态。
火苗沿着引线一路飞串,“腾”的一声一道火光冲天,五光十色的烟花绽放在周府高空,陈缺徐徐抬起头,好美。
万家灯火,阖家欢喜。
陈缺埋着头吃菜,只觉得嘴里吃下去的佳肴美食都索然无味,如清汤寡水太淡,周嵩拿出了一壶珍藏多年的好酒,与老管事就着下酒菜,慢慢饮酒,也不理会有些闷闷不乐的陈缺,再惆怅的事,也别影响了胃口。
满桌子菜,都是照陈缺口味做的,老管事在周府这么多年,早已把陈缺看成了周府的一份子,自家老爷的孩子,只是这个时候,周嵩不亮相,老管事也不敢擅自开口。
京城私底下被找了个遍,哪里有那遥南郡主的人。
豪富贵,大气运,在这京城里不出一年便被消磨殆尽,香消玉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