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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点苍苔

第四章 落魄江湖人

白露点苍苔 霜雪人间 3340 2019-01-28 22:52:16

  临衍才一抬头,一滴水珠便剔透地滴在了他的额头上,顺眼眶往下滑。旋即更多的水珠落了下来,天边漫过一声惊雷,浓夜深沉,云层翻卷,刚刚还闷闷的黑夜此时更是昏暗,昏暗且湿润。

  丰城的烟雨来去皆迅疾。

  老羽士一看就要下雨,卦也不卜了,闲扯也不扯了,刚刚的“看令郎面善”此时倏然被他抛到了脑后。只见他抱着那油腻腻脏兮兮的破毯子,一张麻布将地上琐屑零星的法器一卷,翻爬起身转身就跑。

  临衍愣了愣,心道,你这哪是避雨,明白就是避鬼。

  又一声惊雷漫过头顶,临衍心道欠好。此时没了章家下人房的那几片瓦,自己孤零零一人孤身在外,置β要被淋个落汤鸡。他越是这般想,站起身才拍了拍裤腿,那大雨便越发倾盆一般地泼洒下来,将他浇了个里外通透,明明白白。

  天道无常,君子有大德,认真没处说理。

  临衍好容易寻了个看起来洁净些的屋檐,然而此时已没什么用处。他衣衫尽湿,麻布衣贴在皮肤上,既粘且冷,里里外外地难受。临衍无奈之下,又往屋檐下缩了一缩,这一缩,恰好碰到了人家的门把手。

  一个五大三粗的妇女开了门,睨了他一眼,骂道:“哪里来的臭叫花子!赶忙走!”言罢,将门重重一关。

  临衍犹豫片刻,想,自己总不能认真杵在这里挡着人家的道。如此一来,他不得不淋着雨,直迎着风雨中咆哮席卷的风声,裹紧了衣服另寻一个避雨之所。

  这一番下山游历来得真是值当,恐怕除去青楼,世间再不剩什么地方能够令他折腰。

  待临衍好容易寻了个不大不小佛寺,寺中大门紧锁,他只好站在朱门前的一方小檐下怂兮兮地缩成一团。

  躲不多时,天上又劈了一道雷,长夜被雷光照亮,不知是哪位道友正在渡劫。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已往,雨势渐收,春夜依旧深寒。临衍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身后木门传来动响声。

  他慌忙让开身,只见一个小沙弥举着伞,腋下还揣着一把伞,他将那伞递给了临衍,道:“阿弥陀佛,我师父说,施主若想进来便进来。”

  临衍被他这话搅得甚是莫名。他怔怔然随那小沙弥往佛院中走,佛寺外电闪雷鸣,寺里的雨则似乎温润了许多,不再那般咄咄逼人。

  佛院不大,十步便到了头,临衍钻到屋檐下,甩了甩手中的伞,小沙弥收了伞,打开门,作了个“请”之手势。

  正殿中供的罗汉金刚怒目,甚是吓人。幸亏总算有了一处可以栖身的屋子,临衍心头感念,朝小沙弥道了声谢,一转头,却见那小沙弥早不知所踪——这莫非给自己撞了鬼打墙?

  殿中罗汉依旧怒目俯视众生,其目光炯炯,甚有威严。临衍虚拜了拜,脱下外套,又忙关了窗,扯了一块垂在角落里的破布帘子将自己一裹,缩到墙角。

  墙角一群小老鼠受了他的惊吓,四散奔逃,丝绝不给他面子。

  认真是落魄江湖之人,连老鼠都嫌。

  临衍又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就着破布端详片刻,此破布帘子已被虫蛀得不成样子,上头充满了霉点。与此一比,倒照旧自己原先那身麻布衫子好些。临衍思绪翻腾,望着窗外的电闪雷鸣自顾自发呆——也不知此道友渡劫乐成了未。

  正当此时,他听到有人敲了敲窗子。临衍忙扯过自己放在香肮亓衣服,草草一披,小心翼翼往窗子边上走去。

  敲窗之声有序而沉稳,此细密的声音险些被窗外轰鸣的雷声所掩盖,然里间太静,落针可闻,一动一静,此声在此长夜之中尤为诡异。

  临衍硬着头皮将窗子掀开一角,窗外飞进了一只纸鹤。纸鹤上头凝着柔暖的白光,即便外头电闪雷鸣,纸鹤却满身干透,不沾一丝水迹。

  临衍将此纸鹤展开,这是一封信。

  信中寥寥数语皆是眷注,丰城之事庞大,万万小心为上,落款两个字,怀君。

  他心头一暖,将此纸鹤揉成一团,也正在此时,佛堂的门再度开了,只见一个独腿的老人甩着水珠子入得佛堂中。老人须发皆白,一瘸一拐,神色凶狠,临衍愣了一愣,那老者见了他,也一愣,许久后道:“……你是谁?”

  “……在下,来此避雨。”临衍忙朝人家一拜,道:“叨扰之处,还望海涵。我待雨一停就走,绝不给您添麻烦。”

  老者哼了一声,道:“我也是避雨的,不必对我这般客气。”

  他冷冷扫了一眼地上的老鼠屎与厚厚的灰,自顾自找了个角落席地而坐。

  佛堂里燃着高烛,烛火通明,灯色柔暖,二人相对,各自无言。气氛实在太过诡异,临衍满身不自在,遂咳了一声,道:“老先生也是当地人?”

  独腿老人横了他一眼,点了颔首,不愿做过多攀谈。

  临衍自讨没趣,也不在意,自己调整了个稍微舒服些的坐姿,静待一夜已往。

  此一夜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突然长出了翅膀,化作一只飞鸟,遨游在碧蓝的晴空之下,下头是一望无际的海。

  海天皆是澄澈与通透之色,他迎着日头,迎着长风,扶摇直上,无所忌惮。

  临衍是被一段歌声吵醒的。

  与他一同避雨的独腿老人不知为何突然击节而歌,歌曰,清人在彭,驷介旁旁,二矛重英,河上乎遨游;清人在消,驷介镳镳,二矛重乔,河上乎逍遥。

  这是一首讥笑军纪涣散之曲,难道这样一个瘸腿老者,竟也曾是个战士?临衍昏昏沉沉,扶着额头,方一睁开眼,只见那老人也恰抬起头盯着他,其眼雪亮,如出鞘的寒剑。

  他吓了一跳,忙往墙角缩了缩。那人看了他半晌,道:“是个好苗子。你可有生辰?”

  谁竟能没有生辰?临衍被他问得莫名其妙,答道:“有。”

  然生辰一事,断欠好随随便便给人讲,他把那破布毯子裹得更牢实了些,道:“左右要作甚?”

  独腿老人冷笑一声,道:“随口一问,没事。”他又将临衍上上下下审察了一遍,这一双眼光煞是锐利,如淬了毒的刀,一刀一刀将其划开,露出皮肉,剖出内脏。

  临衍被他看得汗毛直立,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只觉自己似乎莫名成了他人之鱼肉。

  他低下头温文一笑,道:“先生可是也认得在下?”

  “也?”老人一哼,道:“不认得。你为何这般说?”

  “那便好,我一路走来似是遇了许多人,他们都认得在下,这令在下感受甚是心慌。”

  独腿老人闻言又冷冷哼了一声,道:“你又不是什么豪侠之辈,为何这么多人认得你?”言罢一顿,他长叹一声,道:“也罢,天快亮了,我走了。”

  原来此沉沉地夜已被薄透的晨曦破开,天边挂着些许光,此光还未曾晕成血色。

  “老先生莫忙走。”临衍忙站起身,朝那人一拜,道:“昨夜我来时见了个小沙弥,厥后我睡得昏昏沉沉,这小沙弥也找不见人,敢问先生可有见着?”

  “没见着。”

  那人极不耐烦,临衍死不罢休,又问:“敢问章家前些日里为其二女人办了一场丧,先生可晓得?”

  “……不晓得。”那人回过头,目光幽冷,阴鸷如井,道:“为何问我这个?”

  “在下寻一小我私家,无论如何都寻不见,实在着急,万望先生见谅。”他朝那人又一拜,道:“据闻婉仪小姐的丫鬟叫二丫,也一同不见了踪迹,先生可知为何?”

  如此一问,独腿老者停了下来,冷冷盯着他,道:“我从未听说过这事。”

  “如此,那便叨扰。”

  临衍缩回墙角,走到佛堂门口的老人却又不走了。他盯了他半晌,幽幽道:“既如此,那我也便问你几个问题。”

  “先生请说。”

  “丰城里有一个叫做林墨白的画师,专善画花鸟鱼虫,你可认识?”

  临衍心头一震,外貌上一派沉静如水,灵巧地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丰城里近日来了一群捉妖之人,他们身着绛紫色衣衫。使剑。你可认识?”

  “不认识。”临衍一边答,又往后缩了一缩。他感应了一股冷,却不知是因着佛堂门之门大开之故,照旧老人的目光太过幽寒。

  佛堂中的高烛还没灭,泥罗汉端坐在高台之上,金刚怒目。老人拖着一条独腿,杵着拐,一步一步朝他走,边走边道:“最后一个问题。左右到底何人?!”

  临衍一惊,一股杀气旋即而至。

  狂风蓦然将木窗吹得阵阵作响,老者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临衍操起手边烛台就往他脸上砸去。一砸落空,一方烛火照得独腿老人愈发面目狰狞,一如索命的厉鬼。

  临衍忙俯下身往香案后下钻,老者瘦骨嶙峋,一脸阴鸷,操起手杖便往香案下头捞。

  桌子下头的空间太过狭小,临衍只感一震劲风拂过胸前,此人活脱脱一只疯狗,临衍一边躲一边大叫道:“老先生有话好说何须动手!”

  他的声音太大,惊了外边的狗。

  狗吠之声遥遥从院中传了过来,独腿老人倏然惊醒,一脸不甘,操起手杖就往临衍身上削。临衍头大如斗,又被外间的狗叫扰得急躁不堪,索性心下一狠,将那端方的香案一把掀了!

  他就地一滚,连滚带爬爬到窗子边上,一把排开木窗大叫道:“救命!”

  老者本以为他是小我私家物,不意他竟怂成这般。

  狗吠之声与呼救声此起彼伏,老者愤而四顾,不欲恋战,只想趁天亮前赶忙离开。他刚一推开门,却见一个小沙弥拿了个扫帚往这头冲。

  小沙弥才有临衍的肩膀高,只见他拿了个扫把当棍使,一把长扫把竟被他舞得虎虎生风。小沙弥端起扫把便朝老人砸,老人眼疾手快,一拐头削向小沙弥的下盘,直将他撂得人仰马翻。

  临衍不意这小子竟这般不禁打,一时无语。

  老者眼看着天光大亮,回过头死死瞪了临衍一眼,旋即长袖一展开,化作了一阵黑风溜之大吉。

  “你怎的不脱手?我师父若知道你这般没用,定然会去找你师叔算账!”

  小沙弥被摔了这一屁股,正惨兮兮捂着屁股喊疼。

  ——我又怎知道你这般不中用,临衍心道,竟被一个身残老人一手杖就给扫趴下了?

  二人相互埋怨,各自嫌弃,不相为谋。临衍还没将那小沙弥扶起身,小小的佛院却又被人一脚踹了开。

  原来不是那老者去而复返,而是一众官府之人拿着刀斧长棍强闯民宅。

  众人蜂拥着一个湖绿色衣衫的男子在小院中一字排开,此男子是章家大房老爷,他身后随着虎视眈眈陈管事。

  临衍心道欠好,拔腿就跑,众人见了他,忙七手八脚直将他撂翻在地,五花大绑地一捆,塞了嘴,好不凄惨。

  “斗胆妖魔!”章大老爷大喝道:“你可知罪?”

  什么罪?罪在那边?又与我何关?临衍摇了摇头,陈管事将那塞着他嘴的破抹布扯下来,他喘了好几口气,道:“老爷我冤枉,你们说我偷工具也便算了,又说我是妖魔,这岂不是有些太过?”

  “你还敢还嘴!”陈管事眼看又要扇巴掌,临衍仰头轻巧避过,道:“你们到底还讲不讲原理?!”

  “是非曲直自有官府判断,你来我章家不外两月,章门接二连三遭此不幸。这样一想,原来我贵寓原来早有妖物藏身。”

  “我不是……”

  临衍还未回话便又被众官兵塞上了嘴。陈管事黑了个脸,愤愤道:“不是你还能是谁?!贵寓除了你另有谁是新来的?!你先害我家二女人性命,眼看东窗事发,畏罪潜逃,岂有此理!恰好府中来了两个明事理的大仙人,我们现在就将你捉回去,且看那仙人不会纷歧刀斩下你的狗头!”

霜雪人间

清人在彭,驷介旁旁。二矛重英,河上乎遨游。   清人在消,驷介镳镳。二矛重乔,河上乎逍遥。   清人在轴,驷介陶陶。左旋右抽,中军作好。   -国风·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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