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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云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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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云廊 南宫映川 3061 2019-12-05 22:42:05

  (三)

  张贵妃在一个香风微熏的午后,派人来把我请到了她华美堂皇的琼华宫。

  她是这宫里最有权势的妃子,在皇后过世之后,她的位分最高,家族势力也遍布朝野,又生下了皇次子,比皇后留下的嫡宗子只小了一岁。她理所虽然就越来越不行一世,就连皇上严令后宫节俭支出、不得奢侈铺张的旨意也丝绝不放在眼里,只有她的琼华宫依然装饰着绫罗珍绣、金玉满堂。

  我恭顺重敬地向张贵妃行了礼,她竟然很和气,走上前就把我扶了起来,脸上挂着让我不敢相信的笑容:“晗月女人别这么客气,你我都是在皇上身边服侍的人,其实是一样的。”

  接着她就付托赐座、上茶。我笑着道了谢,知道她必有要紧话要说。

  果真,张贵妃外交了几句,就切入正题:“你在皇上批阅奏章的时候,可曾留意过凉州将军送来的折子?”

  我心中一动,凉州将军手握重兵,是张贵妃嫡亲的胞兄。我未做思虑,便摇摇头答道:“奴婢只管为皇上添香炉、侍候茶水,不管什么折子,那是一个字也不敢看的。”

  张贵妃马上露出了不悦,厉声道:“乱说!你侍候的日子久了,哪能什么都没有留意到?”

  但她很快又缓和了下来,柔声笑道:“那是一种淡蓝色镶银边的折子,西北军中专用的,你年轻记性好,一定看到过。”

  我低头笑了笑:“娘娘这么一说,奴婢倒想起来了。淡蓝色的折子是曾看到过,皇上很重视,每一次都认真看的。”

  张贵妃凑近了一点,眼中闪着光:“那皇上看完之后,可曾说过什么?”

  我看了她一眼,为难地微皱了眉头:“这个。。。奴婢就实在不记得了。”

  张贵妃瞪着我,但她很快又笑了:“你放心,本宫问你的话,绝不会让你白做的。”

  她拍拍手,一个宫女捧着一只锦盒走出来,掀起了盖子。

  张贵妃伸手一指:“从现在起,你老老实实告诉本宫皇上说了什么,一句话五十两银子。你在宫中的俸禄不外是月钱三两,这个价钱很对得起你吧?”

  我看着她笑道:“若是皇上只说了一个‘好’字,也值五十两?”

  张贵妃瞥着我的笑容有一丝自得、有一丝轻蔑:“虽然!只要你获得什么消息都赶来回报,本宫不在乎银子,要的是你的忠心。”

  我站了起来,屈膝道:“多谢娘娘赏识,但一来奴婢是御前侍候的人,事事身不由己,皇上说过什么话,进了奴婢的耳朵只敢烂在肚子里。二来我们做奴婢的,心中只可对一个主子忠心,得陇望蜀岂非犯了宫中大忌?”

  张贵妃脸色变了,目光在转瞬间变得狠厉:“这么说,你是不愿相助了?”

  我迎着她的目光,平静说道:“奴婢要提醒娘娘,皇上自登位以来既全力推行革新,举国以俭素为荣,宫中也一再削减用度,更不许妃嫔与外臣来往。娘娘如今的俸禄加上补助不外是一年六百两,却想要五十两银子向奴婢买一句话,这个钱是从哪里来的,恐怕欠好向皇上说清楚吧。”

  张贵妃的脸色越发阴沉,冷笑道:“你没资格来质问,本宫只问你一句,到底肯不愿听话?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我只笑了笑:“宫中规则森严,各安其职,违制重罚,请娘娘恕奴婢不敢以身涉险。”

  张贵妃狠狠瞪着我,良久之后,突然又变了一张脸,站起身来亲昵地拉住了我的手:“晗月女人,言重了,本宫不外是和你随便说说家常话。你既然不愿,就算了,眼下另有一件事要劳烦你。”

  她又唤出一个宫女,捧来了一只幽香扑鼻的香袋。张贵妃取了香袋在手,长长叹息一声:“说起来,本宫倒是许久没有见到皇上了,皇上并不是每日里都来后宫,却日日必去南书房。你不知道这宫里有几多人在羡慕你,本宫的福气不如你呀!”

  我不敢接她的话头,只轻声道:“娘娘有话,还请直说。”

  张贵妃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本宫知道,皇上经常夜里累了就宿在南书房,所以赶着亲手做了一个安神的香袋,想请女人放在枕边,待皇上看见了也好想起本宫来。”

  我还未答话,她握住我的手更紧,轻叹道:“本宫这点痴心,还请女人玉成,今后肯定忘不了你的利益。”

  她言已至此,我自然就笑着允许了,把香袋接了过来:“举手之劳,娘娘只管放心。”

  张贵妃满面笑容派人送我出了宫门,我坚决谢绝了她酬谢的银子、首饰。待走到僻静之处,我取出袖中的香袋放在鼻尖细细闻了闻,脸上就情不自禁浮现了一丝冷笑。

  (四)

  黄昏我照旧去南书房当值,还未走进大门就有几个小太监慌张皇张跑了出来。迎头看见我,就有一个拍手笑道:“可好了,晗月姐来了。”另一个也满脸欣喜:“晗月姐,安公公正急得叫我们快去找你呢,皇上又发脾气了。”

  安公公果真急得团团转:“李女人,你来了就好了。皇上今日下午见过了王丞相,就发了好大的火,现在已在里面待了两个时辰,一小我私家也不见,一口水也不喝,这会子连晚膳还没用过呢。”

  我赶忙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公公叹道:“王丞相要辞官回乡,皇上变法多年,正在要害的时候,他又是维新派的主力,这不是故意和皇上拆台吗?难怪皇上生气。”

  我托着一盏参茶走进了内室,皇上正背负着双手,凝神看着墙上一幅画,这是太祖天子留下的《天下山河图》,他一言不发、纹丝不动,就像是入定了一般。

  我站在门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不知过了多久,皇上终于转过身来,他面无心情,并没有看着我,只淡淡说了三个字:“你来了。”

  “是”我走到书桌边将托盘放下:“皇上用点参茶吧,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保重龙体最要紧。”

  皇上把目光转了过来,从我脸上扫过:“这里的事,你都知道了?”

  “奴婢听说了一点。”

  皇上缄默沉静片刻,突然捏起一只拳头狠狠砸在桌上,墨汁四下溅出,也吓了我一跳。

  他抬起头,满脸都是悲愤之色,咬牙说道:“朕登位之时,天下已现颓然之象,国库空虚入不够出,西北战事连连失利,山西大旱朝廷竟连赈灾的银子也拿不出来。所以朕才力主变法,不惜一切价钱排除万难,立誓大宋不兴变法不灭,八年来冒犯了几多人,又受了几多人的反抗唾骂,朕始终坚持其志、未改初心。”

  “但如今”他长长叹息一声:“朕还抗得住,王丞相却抗不住了,这是他第二次向朕请辞。他若是一走,维新派的官员也将四散零落,变法还如何继续下去?”

  他说到最后两句,语声徐徐低了下来。我见到他脸上自然流露的伤心、忧虑之色,心里也感应惆怅,便打起精神笑道:“皇上不必担忧,王大人是上了年纪的人,有时候会像小孩子一样耍耍性子,无非过几天也就好了。”

  皇上苦笑一声:“礼部冯侍郎是朕的亲舅舅,就连他也对朕说,变法是动了祖宗规制,总有一天会搞得天怒人怨,应当及早停止。”

  他盯住了我的脸,一字字道:“你说,朕辛苦八年到底为了什么?是不是真的错了呢?”

  这个问题很难,我低下头仔细想了一会儿,平静答道:“国家的事,是对是错奴婢不敢说。但奴婢只知道,八年前朝廷拿不出赈济山西的银子,八年后却能在南北一十三省鼎力大举兴修水利,浇灌农田,天下已大大降低了旱涝之灾的风险。”

  “八年前我朝每逢战事都失利于辽国,甚至连小小的西夏都无法搪塞。八年后却能痛击辽、夏,更有岷州大捷一雪前耻,扬我大宋国威。”

  “奴婢只知道,这世上有的事简直很困难,开头难,坚持更难,但越难的事情才越值得一做。正如先贤所说,虽千万人吾往矣,只要皇上心中信念不倒,有再多人的阻拦又算得了什么?”

  皇上缄默沉静了,但凝视着我的眼睛里目光徐徐炽热,他的神色徐徐兴奋起来:“你说的很好,朕没有想到,你一个女子能说出这样痛快的话。”

  我笑了笑,把散乱的书桌收拾洁净,又去水盆边洗净了手,把那盏参汤捧了起来:“欲成大事者不谋于众,既然旁人无法理解,就请皇上乾纲独断。”

  皇上朗声说了一个“好”,浅笑从我手中接过了汤盏和汤匙,但他刚递到唇边,手中突然又停下了:“这参汤的颜色、气味与御膳房送来的差异,你是从哪里拿来的?”

  我垂手答道:“膳房送来的汤食早已凉了,这是奴婢自己在小灶上炖的。”

  皇上放下汤盏,突然把脸色一沉,极淡漠地说了一句:“李晗月,你刚刚跟朕说的话,究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照旧有人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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