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岳天霖刚要走开,就响起了敲门声,是小荣的声音在甜甜地轻笑道:“岳先生,热水来了,请开开门吧。”
岳天霖心里跳得厉害,生怕这女孩子进门来,再让她伺候梳洗?他想都不敢想会是什么光景,便高声说道:“那个。。。烦请女人把水盆放在门口就好了,我自己会端进来。”
想了想,仍不放心,怕这女孩子还不愿走,便加了一句:“女人累了一天,快请回去歇着吧,不必费心了。”
门外再没有声音,他又等了很久,才轻轻打开门。小荣果真已走了,但水盆里的水也快凉了,只剩下一丝丝热气。
岳天霖洗漱之后,虽已很疲累了,却并不急着睡下。
他取出了在长安城外得来的那幅画卷,恭顺重敬地摆在桌上,双膝跪下郑重地向它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时眼中已含满了泪水。
他极为敬服地把画卷取出、展开,挂在了墙上--墙上本已钉上了几颗挂钉,也是韩家少奶奶付托预备下的,好等着先生来了,让他自己挑几幅书画挂上以供闲暇时欣赏。
这是一幅上好的清软雪纺画绸,上面描画着一座富朱紫家的庄院,远处用淡墨勾勒着重重叠叠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近处一片姹紫嫣红的花园,杨柳荫里,百花怒放,乳燕成双,低飞呢喃,正是大好盛春之景。花园正中一座雕饰着彩鸾绕柱的六角飞檐凉亭,亭内摆放的一只鎏金香炉正冉冉吞吐。最引人注目的是香炉旁站着一个柳腰削肩、乌鬓如云的女子,身着彩衣红裳,鬓上插着一支芍药引鸾的步摇,那鸾鸟的嘴里吐出三股长长的明珠,极尽奢华。那女子背转着身子,伸出白玉般的手臂正逗弄着架上的鹦鹉。
岳天霖细细地鉴赏着画中景致,但他的目光最终聚在了那只五彩羽毛的鹦鹉身上。他突然想起了在长安城外荒亭中发生的那件怪事,腾空而起的鹦鹉、怪异的清啸、瞬间明灭的火光。。。
他并不觉得畏惧,反而激动不已,走上前去伸手摸摸画面,哪有什么羽毛?触手只是绸布的柔软和笔墨、颜料的粗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了又想,身子突然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有一种声音抑制不住地要从心里飞出来:莫非是。。。莫非是你英魂不灭,苍天终于为你显灵了吗?
红烛熄灭,他终于睡下了。连日奔忙,本已疲累不堪,岳天霖一夜睡得甚是香甜,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有人站在床头怯生生地望着他,又替他把滑落的被子轻轻盖好,他在梦里想起身看看,却无奈被排山倒海般的睡意紧紧捆住,睁不开眼睛。
第二天醒来,只见白昼天光、满室金黄。岳天霖翻身坐起,颇有些沮丧地摇摇头,自嘲道:“内疚内疚,念书人如此贪恋床第,不思上进,成何体统。”他刚收拾好床铺,穿好衣衫,就听见了敲门声。
小荣送来了热水、丝巾和漱口用的青盐,知道他不愿让自己伺候,把工具放在外间的桌上就出去了。她并没有说自己一早就起了床,已经等了很久,过来看了好频频,热水也是重复烧过的第五回了。
岳天霖洗漱完毕,又理了理衣襟,走出来看见小荣正在院子里浇花,就拱手向她道了一声早,说自己要去正式参见韩家主人,请她带路。
小荣笑道:“岳先生不用急,少奶奶一早已派人来说过了,先生远来辛苦,不必急着授课。今天晚上少爷先为先生接风,请你休息几日,养好了精神,少奶奶再亲自带两位小令郎来参见你。”
岳天霖道:“虽然你家少爷少奶奶客气,我总是应该去参见的,方不失了作客之礼。”
小荣道:“现在已经是巳时。。。”岳天霖的脸上红了红。
她接着说道:“少爷早已出门了,他白昼都不在府中的,否则要养活这一各人子的钱从哪里来?少奶奶主持家务也是每日里一大堆的事,现在预计没空见你,况且。。。”
她说到这里又笑了笑:“况且她也是个女人,预计先生也不敢去见她的。”
岳天霖有些尴尬,脸上越发红了。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因是无事可做,又不知该上哪儿去,就呆呆地去看小荣做事。
她浇了花,又从屋里拿出了一个绣绷,坐在阳光下绣着香玉牡丹。她的手指是那样灵巧,细柔的丝线如行云流水般在她的手下淡淡铺开,慢慢地一幅秀丽的图案便泛起了出来。
岳天霖看得出了神,枝上的玉兰花芳馨正盛,在淡淡的日头下,清风微拂,花影流转,已自沁人心脾,再加上青春少女的恬静美好,越发妙不行言。小荣的容貌并不出众,不外中人之姿,但她陶醉于做事时的专注神情,自己便组成了一种难以言述的美。
他不由走近了几步,仔细地去看她手中尚未完工的牡丹图,赞叹道:“绣得好”,又问道:“你是为自己绣的,照旧为别人绣的?”
小荣并没有抬头,手下不停,嘴角却挂着淡淡的微笑,似乎这活计自己就能带给她真实的快乐,这份灵巧、快乐使得她平平经常的脸上也焕发出了别样的辉煌。
她明快地答道:“我本是针线上的人,少奶奶派我来单只伺候先生一人,这活儿也太轻松了些。针线上的姐妹们忙不外来,我闲了就得多帮着她们一点。”
岳天霖道:“你绣得很悦目,这牡丹的花瓣、叶子就像工笔画一样,是要有些功底的,你很智慧。”
小荣抿嘴笑了笑:“先生快别夸我了,我原也不会这些技巧,照旧少奶奶手把手教的呢。”
岳天霖道:“你家的少奶奶也很会绣花?”
小荣赞道:“岂止是很会,简直是妙手,就连针线上做了二十多年的大娘们还要向她请教。听说她当初就是凭着一幅绣品被夫人看中的。”
她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活,解释道:“韩家以前是有位夫人的,她是少爷的母亲。厥后少奶奶进了门,夫人就把当家人的位子让给她,自己隐退了。”
岳天霖很惊奇:“我前几年还曾参见过韩夫人,记得她很平和也很精明。你家的少奶奶论年纪不会凌驾二十岁,夫人怎么能放心交给她呢?”
小荣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了崇敬的心情:“这你就不知道了,去年韩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少奶奶是为韩家立过大功的。夫人夸她果敢决断、处变不惊,怎么会对她不放心呢?”
岳天霖有了好奇之心:“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