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可来提个亲

　　听着杨柳菁说要搬迁，老陈手中摩挲着银子，低声问：“女人可有中意的地方？”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院顶上方那渐暗下来的天色，轻声问：“您看那万花楼的李妈妈怕鬼不？”

　　老陈答：“但通常干那营生的，手底下都少不了屈死的孤魂，巨细姐您这是计划把祖上那块地要回来？”

　　老陈对杨柳菁的称谓女人变做了“巨细姐”，杨柳菁捻了一下耳后垂落的发丝，笑着说：“您照旧唤我做女人吧。”转向一直竖着耳朵在一旁听着绣云，对她说：“你这会去夜市给你爹买点下酒菜，顺便逛会子，找那些碎嘴的婆子探询下，这城里城外，有没有闹鬼的地儿。”

　　寻常女人听见“闹鬼”两个字，都要先唬一下，绣云却眉开眼笑，一脸兴奋的连连颔首，从她爹手上接过二两碎银子就出门去了。

　　杨柳菁看着她雀跃的背影，面上笑容渐浓，随手将桌上的银子抛起一锭，银子在空中划个弧，落入她手中，分量忽的一轻，她眸光一扫手中的银子，面沉如水，自语的说：“这事还没完了！”

　　老陈听她语调有变，赶忙凑上前去，只见桌上的银子，但通常杨柳菁碰过的，都变做了沙子，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随风消散。老陈忙不迭将剩下的银子装进匣里包了起来，说：“这，这，这这这……”

　　自打四年前杨柳菁入六福赌庄弹琵琶起，这但通常经她手的银子，都市在日落之时化为飞沙，是以，杨柳菁所有的银钱都交给老陈经手，而且当晚必须存进钱庄，否则，第二天一早，必化作沙子。

　　如今杨柳菁已经还清了欠银了，赎回了卖身契，她今儿一早出去买三牲六礼去山上金龙观还愿时，拿的照旧前一晚的银子，可这会儿得手的银子又化了沙，她原本还盘算着买回祖上的地，这银子忽的就没了，老陈怎能不急？

　　杨柳菁在渐浓的夜色中站着，春末夏初的风并不怎么冷，唇角啜着一点浅笑，看着有些慌了的老陈，笑着说：“陈叔，淡定。这钱嘛，原来就不是正道上来的，没了就没了。冯记钱庄是全天营业的，您这会去存了，存完拉着掌柜的聊会儿天，把咱们要在城郊买地的消息先放出去。”

　　老陈听了，捧着盒子就忙不迭出去了。等老陈出了门，杨柳菁看着桌上剩下的那点细纱，笑着自语道：“哎呀，忘了问绣云了，不晓得老爹跟老娘出门带没带银子。”她又看着这天色，“不晓得这回我又要被卖到哪里去。”这声调语气带着微恼，却半点看不出她有何烦恼。她随手取了张毯子出来，又在院里的藤椅上躺下，星空辉煌光耀，没有点灯的院子，院中的景物都被街上的灯光将影子拉得老长，影影绰绰，似乎有许多人在这院子里走动，行动极轻，似是深怕惊醒了躺着的那位女人。

　　靖州城，城东最大的茶室五峰茶室，中午的时候便坐满了人，二楼视线最好那张桌子照例是留给杨老爷和柳夫人的。这两位一早在家门口的巷子里用完早餐，一边拌嘴一边逛街。从东街巡到西街，午饭前一定去到五峰茶室听说书，听完说书再回家用晚饭。茶室原本是柳家的工业，当年杨老爷一看这讼事要输，怕把夫人的家产也赔进去，留了个心眼，一封休书把夫人休了，陪嫁悉还女方，五峰茶室，即是陪嫁之一。

　　今儿个，杨老爷与柳夫人二人进了五峰茶室，坐了惯坐的位子，随手掏出几个铜子来打赏了上茶的伙计。伙计都是老伙计，周围的也都是老熟人，一见杨老爷手上有了银子，掌柜的忙跟茶室里那几个惯偷使眼色，惯偷会意，随时准备下手掏杨老爷的荷包。

　　原来杨老爷与柳夫人自四年前起，手上不能有半分银子，只要有了银子，就如滥赌鬼附身一般，势须要去赌上两把。靖州城的巨细赌馆都知道，这两逢赌必输，越输越眼红，一定向庄家借钱，借到最后，一定拿那人称靖州第一美的女儿杨柳菁抵债。只是这城中巨细赌馆都跟六福赌庄有些关联，这卖身契岂论怎么签，最后都落到六福赌庄的董胖子手中。

　　最重要的一点是：杨柳菁已经被卖给了六福赌庄，她爹娘早无权卖她，这卖身契自然就是废纸一张。至于这恍若被滥赌鬼附身的匹俦，卖完了女儿，回了家，无事人般一觉睡到天大亮，前一晚的事，人家基础忘个一干二净，压根不记得有这回事。幸亏，杨柳菁通常都市认帐。不外她只认欠的银子，这卖身契嘛，既然无权卖，自然是做不得数的。至于柳夫人，她的借条通常都写着杨老爷的名字，她岂论怎么输，都不影响她的身家，所以，好歹留下了些私产，也不至于将柳家给败进去。

　　各人对这二位的毛病知道的一清二楚，杨柳菁昨儿刚赎完身，她爹娘就拿着银钱上街，街坊邻居谁见了不急。各路惯偷跟了半天，和往常一般，统统失手。用靖州城里惯偷老六的话说：“能偷杨老爷工具的三儿，怕还没出生呢。”说归说，该偷，还得偷。

　　小二和惯偷老六交汇了下眼色，借给杨老爷上茶的功夫，正要将茶水错手淋到杨老爷衣服上，好给老六寻机下手，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喊：“杨老爷，杨夫人，大喜了，王婆子来给您贺喜了！”

　　就见着靖州城出了名的媒婆王婆穿一身大红，涂脂抹粉的脸上因为大笑五官全挤做一团，只看见一张红艳艳的大嘴，头上戴着一朵红艳艳的花，手中捧着两张烫金的名贴，连呼带喊的进了茶室，三两步蹿上二楼，直奔杨老爷的桌子，小二被她那肥壮却相当灵活的行动吓了一跳，这手下就忘了配合偷银子这回事了。

　　王婆跑到杨老爷的桌上大气也不喘的说：“杨老爷，杨夫人，恭喜了，有人向你们家小姐提亲了！”

　　杨老爷以为王婆又是来替董胖子说小的，水也不给人喝一口，高声说：“滚，我女儿不给人做小！”

　　王婆忙说：“不不不，人令郎说了，要聘杨小姐为正妻！”说着拿手一指茶室门口，一个身穿宝蓝色长衫，腰盘金丝玉带的令郎便迈步进来。只见他生得玉面朱唇，挺直的鼻子上方剑眉星目，如黛的黑发披散，只将前额的发绾在脑后，身形挺拨，正迈着大步向二楼走来，一看气质与步态，即是位贵令郎。王婆指着这位令郎说：“杨老爷，就是这位叶令郎，是他托婆子我来提亲的。”

　　叶令郎先抬头向杨老爷看了一眼，明白这位是正主儿之后便揖首示意。待他徐徐上了二楼，又施了一礼，朗声道：“小可姓叶名玄，字芊语，特来向杨老爷提亲，想迎娶杨家小姐杨柳菁为正妻，还请未来岳父应允。”

　　杨老爷和柳夫人自叶玄泛起在门口起，便一直悄悄审察，这会相互看了一眼，明眼人都明白，这对匹俦对于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叶令郎，甚是满意。他们是满意了，这茶室里其他的小姐夫人们，可就有了几分妒意。

　　立时就有人“悄”声说：“这位肯定是外乡来的，那种就配做小的货色，竟然想要抬回家做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