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他偷偷用自己攒了三年的银子买了柄铁剑。可除了在这荒无人烟的所在,他从没让那珍若珠宝的铁剑出过剑鞘。然后,他听说了湖心岛事。只因不信,他第一次地提剑上路。然后,他又上了柏子尖,看到了白衣令郎嗜血的模样。手中铁剑被凌御风随手一掷,这随手一掷,似也掷掉了他的整个江湖大梦。
重返这荒无人迹的所在,他似又想通了什么。所以,当他路遇到那两个曾有过两面之缘的令郎小姐,绝不犹豫就让他们躲进了这里。此时听楚江烟这般问起,他想了想,开口道:“两年前,我因着大梁令郎的买了一把铁剑,那时的我想,如果可以,我也要酿成他那样的人。可在不久前,我差点就不信他了。看到他的嗜血,我心里泛起阵阵恶心。在从未经历过刀剑洗礼的我看来,大侠都该是宅心仁厚的,且令郎一向有颗仁爱之心。所以我接受不了他的突然转换。厥后,我想通了,所谓仁爱,是对那些有需要的人,而不是对所有人。我也不能因他一直体现出的仁爱,就幼稚的认为他该站着接受所有或劈或刺向他的刀枪剑戟。所以,我还信那江湖的大梁令郎。”
“他就那么好?”看着那在睡梦中依然被药给苦得皱了眉的颜佩韦,楚江烟面露微笑。“原来你也怕喝药啊。”她在心里这般道。
“如果连小姐都不知道他到底好欠好,我就更不知道了。”吴建顿顿,道,“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小姐可能帮我解惑?”
“说说倒也无妨。”楚江烟话音一转,道,“但你别抱太大希望,我也总是需要别人来帮我解疑释惑的。”
吴建转头一笑,道:“我想不明白,一月前,人人都还以大梁令郎为尊,怎不外半月光景,他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那些曾笃信夸赞不停的人,怎就一夜间变了面貌?小姐,他们怎就能一夜间变了面貌?”
见他说得极重,楚江烟也难免低下头来。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思考。
“你觉得凌御风是在怎样一个转变里天下皆敌的?”
“江湖有传,大梁令郎见利忘义,鸩杀俊彦良朋。”
“利为之何?”
“惠帝宝藏。”
吴建眉头深皱,楚江烟却是摇头。
“除了惠帝宝藏,另有一张消失五十年的羊皮卷。”
缄默沉静良久,吴建不信道:“当今江湖,真就只剩利之一字?”
“不!”楚江烟再次摇头。“众人皆利的同时,另有许多值得珍惜的工具,好比,”她将目光投向床上的颜佩韦。“友谊和坚持。”
“楚小姐,能告诉我你信凌御风的理由吗?”
“那你能告诉我你信凌御风的理由吗?”
再次低头缄默沉静,再次抬头,吴建笑道:“似乎,就只是信他,并不存在所谓理由。”
“和你一样。”楚江烟笑道,“相信他的,不需要理由,不信他的,有了理由也会推翻自己的理由。”
“那小姐,可愿信我?”吴建满脸真诚地看向楚江烟。
“你能信他,我便能信你。”
吴建抱拳躬身,道:“两天之内,我定请来南京城里最好的医生。”
楚江烟本想起身回礼,怎奈左手被颜佩韦紧紧握着。歉意一笑,自颈间摘下一块形如纽扣的紫色翡翠。细细看来,那色泽光莹的紫翡上另有用小篆刻成的江烟二字。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工具。”楚江烟将玉扣紧紧攥在手中。“这也是烟雨楼众人都知道的一件工具。”终于将手掌摊开。“你带它去,烟雨楼自会听你把话说完。”
她刚想将玉扣递上,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
“即是你母亲留给你的,照旧自己带着吧。”
急遽转头,看着那双虽带虚弱却终于睁开的眼睛,楚江烟忍不住就哭了起来。两天的担忧和愧疚在现在同时释放,她顿身体一松,险些晕了已往。
“你怎么哭了?”
颜佩韦作声,吴建也急遽上前。刚想伸手扶他,才发现自己手里一直端着个粗瓷药碗。
“我哪有哭?”楚江烟转身躲避,怎奈左手还紧握在颜佩韦手里。
觉察得手中异样,颜佩韦面上一燥,马上将手松了开来。
“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挣扎着起身,却发现自己竟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放下药碗的吴建赶忙上前,见他此等模样,楚江烟虽是心生腹诽,也赶忙将另一床薄被垫在他身后。
“我记得令郎。”感受着吴建双手传来的力道,颜佩韦道,“柏子尖上,我们曾有一面之缘。”
“令郎好记性。”吴建将颜佩韦扶起坐好。“在下吴建,不外这郭庄内的一个粗鄙农夫。令郎毋须客气,直呼我名就好。”
“柏子尖上,令郎仁心,才会出言相劝。今日再闻令郎语,实乃江湖不行多得之义士。令郎既不愿客套,不知佩韦是否有此荣幸,与令郎兄弟相称?”
“令郎乃爆枪传人,名门之后,小子怎敢生出此等攀附的想法。”不待颜佩韦出言,吴建话音一转,道,“但我亦不是那等惺惺作态之人,令郎出言,吴某自当遵从。”
“你们可真麻烦。”楚江烟道,“直呼其名就好,哪来那么多的规则?对了,”她转向颜佩韦。“你什么时候醒的?”
听她这么一说,颜佩韦笑道:“确实,我等本都是纵意江湖的男儿,哪还需要这许多的特别之礼。你我兄弟,待我伤愈后,再同谋一醉。”
“一直听闻烟雨楼有酒名叫‘梦一场’,到时还得让颜年老破费一番。”吴建指着自己衣着,洒然道。
“除了‘梦一场’,另有绍兴的百年陈酿。”说到激情处,颜佩韦本想大手一挥,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行了行了。”楚江烟撇嘴道,“好言提醒一下,烟雨楼的酒,可不自制。”
“此间事了,便让凌御风当了他那大梁令郎,又有何妨?”提到凌御风,颜佩韦又转向吴建,道,“此拒南京不外百里远?”
“颜年老可是好奇,这两天来,何以未曾有人追至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