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后,明帝六十寿诞,百官同贺。宫中张灯结彩,长明灯摇曳闪烁。
秦王带着王妃及两位侧妃一共进宫贺寿。
此次寿宴部署在永昼宫,偌大的宫殿,共设二百六十六个席座,皇亲国戚、他国使团、四品以上官员皆得幸加入。
明帝的几个儿子,除了荣王禁足府内,全部携眷属入席。
坐拥天下的明帝,龙袍着身,冠冕垂珠,看着自己的儿孙和乐,臣下群服,心情格外的好,纵然琉璃金塔一案仍悬而未破,也丝绝不影响他今日的欢喜。
开席,贤淑妃抚琴、蓝昭仪嫦娥向月一舞,明帝龙颜大悦,赐林子贤鎏金凤鸣古琴,更是当众晋封蓝昭仪为妃。
皇后在侧,没有丝毫的反映,但张梦依的不快却全然写在脸上。
之后,乐府歌姬舞妓敬献的歌舞依序开始,纤纤玉影,彩缎交迎,丝竹相扣,欢声笑语不停。
群臣不停举杯恭祝明帝日月昌明、松鹤长春,东启国富兵强、物阜民安。
明帝龙颜大悦,开怀痛饮。
舞妓歌舞之后,烛火熄了泰半,大殿之下撑起大幕,技人躲在帷幕后,撑起真人巨细般的皮影。
众人称奇,睁大眼睛想看看是什么新鲜玩意儿,独独秦王淡然饮酒,完全不以为意。
这皮影有大、有小,有人物、有景色,有巍峨的宫殿,有热闹的街市,有凶险的战场,赞美的是明帝的文治武功,东启兴盛强大。
明帝叫好!群臣赞同!
圣上德宽四海、福惠万民!
技人上前叩祝明帝,明帝接连看赏。
“何人敬献?”接着,皇位之上的寿星捋着髯毛笑嘻嘻的问道。
“启禀圣上,草民半年前授荣王之托,为圣上寿诞打造这巨幅皮影,以朝贺圣上康寿绵长。”技人敬重答道。
“圣上,荣王恭顺贤孝,这份贺礼是费尽心力了。”
户部尚书借机为荣王说好话,可原来脸上还堆着笑容的明帝眼神凝滞了两秒,笑容敛去一半。
“圣上,楠儿虽困于贵寓,但无时无刻不惦念着他的父君。还望圣上看在他的一片孝心的份上,准他可时常进宫探望。”皇后见明帝没有很是反感,于是便抓住这个时机也开口为荣王求情。
明帝想了半想,其实他心如明镜,他的这个小嫡子生性懦弱顽劣,没有主见,此等连环计即便有人给他提示他也想不出来,更没有胆子去做,所以,琉璃金塔一案他多数是被人陷害,但为了要引出设局之人,只得将计就计,也是委屈了他。
“为宽宥皇后爱子之心,在大理寺结案之前,就准荣王每月月朔、十五进宫探望。”在众人的注目下,明帝立即允许皇后的请求。
“臣妾叩谢天恩。”
得了膏泽,皇后心中松了一大口气,在案件未了之前,明帝能对启嵚楠如此宽宥,实际也已经讲明他心中对这个儿子并未有所怀疑。
她自顾自的喝了一杯果酒,俯视席下的宁王,心中决定,对这个陷害之人必将百倍璧还。
皮影大戏落幕之后,接着就是瀛洲副遣使送上瀛洲国主进献的贺礼,只见金色的托盘上摆放了一方晶莹剔透的玉琮,上面刻着地火飞龙纹式。
“这莫不是……尧帝亲手打造之玉琮?”明帝惊喜的站了起来,迟疑又笃定的说道。
相传尧帝以上古女娲遗落的补天之石制作了两方一大一小的玉琮,大的置于泰山之顶供尧帝祭慰天地,另一方小的置于尧帝寝宫。尧帝访许由,以玉琮相赠,愿许以天下,但许由淡泊名利,直接拒绝,尧帝因以己度人,深感愧疚,遂将其弃之颖水,今后下落不明。
“圣上慧眼如炬,这方玉琮是在东瀛滨海之镇的渔民集市上发现,有幸辗转收于我国国主手中,我国国主深感此玉特殊,便命人翻遍古籍查寻其渊源,谁料想竟是尧帝之物,大喜过望。但我国国微,若执意供奉,恐难慰藉尧帝圣灵,唯有东启盛朝方可承此上古遗光,故我国主便命臣不远万里,横渡天水,将此器献与圣上,以修两国之好。”
东瀛新晋遣使将这玉琮的来历说的很是传奇,好彰显其国对东启的忠心和诚意。
“好!”明帝大喜,对这份寿礼很是满意。
“恭喜圣上得此圣器,天佑我东启兴盛富贵。”礼部尚书立马恭维,随后群臣皆连赞同,明帝圣心宽愉,喜不自抑。
“快让众爱卿都瞧瞧这上古遗光。”明帝兴致高昂,内监总管得了御令,小心翼翼的捧着玉琮,下主席绕大殿众席一圈,让宴席上列位皆可好好瞻仰瞻仰这个宝物。
大臣们各个都颔首交耳,颔首赞美这圣器的精美及无价。
“这是什么?”
大理寺卿眼尖,看见玉琮中空之处像似有他物,他以为这个圣器另有玄机,赶忙喊了出来,引得周围席上官客纷纷伸着脖子想一探究竟。
“像是一块绢帛。”
有人这样说道,这让原来心不在焉的顾予初瞬间警惕起来。
“快呈上来。”明帝也是好奇。
“启禀圣上,以防万一,还请让臣工现行取代圣上探查一二。”因为女儿与荣王的丑事而不得明帝待见的张德芳抓住这个时机,以讨明帝欢心。
听到他这样说,明帝也戒备起来,担忧内有暗器,便颔首应允。
“那便有张爱卿代庖吧。”
群臣和瀛洲遣使皆屏吸敝气,各有所忧。
皇后本就谨慎,所以她更是紧张,这张德芳究竟是她的人,这绢帛若是寻常物件也罢,若是另有他指,那么她恐怕难逃明帝的怀疑。
席下,张德芳调整了一下呼吸,小心翼翼的抽出玉琮中的绢帛,但并没有他以为的任何意外发生,这仅仅就是一块普通的绢帛而已。
他小心的检查此物,并未发现任何暗器夹杂其中,如此,众人才随着松了一大口气,所有人伸着脖子细细视察着这绢帛,只觉得它质地上佳,像宫中之物,上面还绣有星星点点梅花的图案。
启帧看见这绢帛,不禁紧握住拳头,而顾予初心中也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是何物?”明帝焦急的问道。
张德芳接着展开绢帛,看到其上的内容,大惊失色,张皇的不知如何作答。
“快说!”原来心情大好的明帝此时开始急躁起来。
“回圣上,是……是……已故怡贵妃写给……写给的叛贼齐胜书信。”
他磕磕巴巴的回道。心想,这下完了,本还想着在明帝面前讨点脸面,谁知触及他及东启最讳莫如深之事,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敢直呼怡贵妃的名讳,更不敢称她为罪人,担忧秦王心有不快。
“斗胆!”明帝怒不行遏,眼球气到凸起。
张德芳吓的赶忙跪下,东瀛遣使团也接连跪地,众人大惊,这十三年前的旧事竟又突然被扯了出来。
“呈上来!”明帝命总管将绢帛拿来亲自过目。
内监总管战战兢兢的照办,而皇后在旁则死死的扣着自己的帕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内监呈上之物。
明帝一把扯过绢帛,仔细端详起来。
这梅花是常欣怡亲自描的样子,当年是他命人特意为她制作的信笺绢帛仅供她一人使用,如果这一切都不足以证明它是真是假的话,那这书信中的和常欣怡一模一样的字迹又该如何解释?!
明帝看后,眼睛微红,双手微颤。他紧闭上双眼,思谋着,又突然睁开眼。
凭据这书信的内容来看,只是一些家常问候,并不涉及密谋作乱的通谋和暗合,但即便如此,明帝脸色也逐渐浮出一副怒不行遏的模样,只见他青筋暴跳,面如阴鸷,之后顺手提起肮亓赤金酒壶狠狠的砸了出去。
整个大殿上只听见金属撞击金砖的响声,所有人的心也都随着这叮叮当当的声音而起起伏伏。
“到底是谁?!”明帝红着眼睛,怒吼道。
群臣后妃见他震怒,吓的全部默声下跪,大气不敢出一个。
席下乌泱泱一片人等中,宁王幸灾乐祸,皇后惴惴不安,唯有秦王静静的端坐席上,顾予初跪地偷偷瞄了眼他,只见他身体微微哆嗦,但却并没有看着明帝,只是直视前方,脸上抑制再三的心情照旧狰狞的可怕。
对于秦王犯上作乱之举,明帝并没有盘算,他转身拂衣而去,只留下草木皆兵的群臣面面相觑。
红烛熄,琴鼓偃,这样一场欢愉的祝寿盛宴急遽散场。
十五年前的那场硝烟似乎又重新笼罩在启都之上,惹得人心惶遽、流短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