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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歌

第二十七章 拨云见日

夜深歌 昨日伤风 3158 2019-01-13 22:23:18

  明帝在书房内静思到晌午,命人宣秦王进宫。

  醒心殿内,明帝高座龙塌,启帧静立案前,父子二人皆缄默沉静不语。

  半晌,明帝踱步至殿中左侧的通体赤金镶有一百零八颗红宝石的地震仪面前,轻轻抚摸着八只衔珠的龙头,尔后转身将搓摩在手中的赤金圆球递给启帧,开口问道:“小帧,你可知这为何物?”

  启帧接过此物,金球温热,想必是明帝一直搓摩在手。

  “这是蓬康小王子在蛇腹寻的赤金圆球。”启帧仔细端详着,球体上的“乾”字清晰可变,他再看了看眼前的地震仪,似乎反映了过来,“这是我东启之物?地震仪金龙口衔的金珠?”

  “没有哪个儿子不像自己的母亲。”明帝叹息道。

  启帧没有接话,但也深感此事绝没那么简朴。

  “小帧,当年你母妃之死,你是否怨恨孤?”明帝并未直入主题,而是问起了当年之事。

  启帧依旧缄默沉静,他紧握拳头,追念起母妃被逼投井的一幕幕,心中甚是汹涌。

  “孤知道你是恨我的,孤又何尝不恨自己。”

  明帝眼眶微红,望向窗外,试图压制住眼底的湿润。

  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坦诚,启帧心里一惊,可他照旧没有应声。

  “这枚金球是孤亲眼看着你母妃从这醒心殿里拿走的,‘西北异动,京中已知’,孤该知道欣怡定会想出好法子既不叛逆于我,又无愧于血脉亲情。”明帝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儿子的冷漠,他眼神涣散,忆起已往,又若有所思起来。

  “齐胜叛乱,但北齐王妃却是母妃的姑姑,她又怎会坐视亲人惨遭牵连而无动于衷?无论母妃是否传信,都情有可原。可父王真的相信母妃会密谋齐胜意图谋反么?她若真有此心,日日陪在父王身边,何不自己动手?”

  见明帝主动提及旧事,启帧便索性与他说个明白,他咬着牙,接连几个反问,将常欣怡的无奈和无辜道了个洁净。

  “是啊。孤千算万算,竟忘了你母亲是那那么的骄傲。如果不是孤的片刻犹豫,欣怡就不会……”提及怡贵妃的死,明帝痛恨不已,哽咽倒说不出话来。

  “北凌煽动北齐王造反,早在北凌皇后密书你母妃之前京中就已知晓,孤按兵不动,就是为了将朝中异己一网打尽,顺势铲除北凌安插在京中所有的细作。孤自以为计划的天衣无缝,却不知亲手将自己的心爱之人推上这万劫不复的境地。孤命东定军北上平叛,凤林茵那个毒妇,便顺局而谋,派人在半路上杀了你母妃遣去的使者,然后再伪造往来书信陷害你的母妃,她趁我出宫受降之际,逼你母妃认罪,待我回宫之时,你母妃已受尽屈辱,朝堂上罪证昭昭,众人言辞凿凿,孤却没有第一时间给予她最为看重的信任,你母妃临走前的眼神孤这辈子都无法忘记,她坚贞的等我回来,为了就是确认孤是否如她所期盼的那般信任她,可是孤竟然蠢到有丝毫半刻的犹豫,她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与眼光,投井明志不是因为被冤的一时激动,而是对孤的失望至极,还以孤最残忍的抨击。”

  明帝将当年常怡欣冤死的始末全然道出,尔后一掌狠狠的拍在地震仪的龙头上,失声垂泪。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枚金球足以证明我母妃派遣之人早在西郊树林便被埋杀,又何来后续的秘谋勾通。”

  即便明帝体现的如此情真意切,但启帧仍不为所动,他抓住赤金圆球这个要害证据,试图打开十一年前那桩旧案的要害,但明帝却开始缄默沉静不语,似乎真相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于是,启帧不得不又拿明帝对自己母妃的情感说事,逼他正视他口中所谓的伉俪之情,父子之爱。

  “我敢问父王,倘若这枚金球没有重见天日,父王对我母妃的信任是否依如您所说一般坚若磐石?倘若今日若不是乐嘉蓬康死而复生,父王是否真的疑心儿臣勾通外邦,意图不轨?”

  明帝照旧没有回覆,又或许说这就是他的回覆。

  “那顾予初之冤,父王何解?”

  对于明帝的态度,启帧心中早有答案,眼前的这个男人,心中只有王位山河,就算他心有万般愧疚,为保帝位稳固,必不会忏悔其时的选择。

  也罢,都不重要,总有一天他会让这个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失去他视为生命的皇权与一切。于是,他转移话题,岂论旧案,只一心想赶忙了结夜宴阴谋,救出顾予初。

  “当年,为搅乱我东启风云,北凌老贼蓄意纵容常乐水密信见告你母妃北齐之反,否则欣怡怎么会冒险筹谋,最后跳进了歹人的圈套。这仇,东启必报。是孤,让弘王识趣激化北凌与西戎的矛盾,谁料他如此不成气候。”

  对于儿子的试探,明帝不置可否,他坦言设计北凌是他的本意,但夜宴之局这个计划之外该如何收场,并未给予明确的回复。

  “你回去吧,孤累了。”

  “不管父王最终如何决断,请还尽早送顾予初回府,儿臣告退。”

  启帧不欲多加臆测明帝心意,但也直接表达了自己对顾予心非救不行的决心。

  “这个金球事隔十一年落入她的手里,我想应是在天上的母妃认下了这个儿媳妇。”

  他又将那枚金球递还给明帝,故意说了这样一句天南地北的话,拿明帝心中对他母妃的愧疚做要挟,倒逼他放弃牺牲顾予初解决麻烦的念头。

  “你们不应在一起。”

  在启帧踏出醒心殿的刹那,明帝冷冷开口道,这是他第一次明确的提醒自己儿子,但启帧却冒充没有听见,大步流星的出了殿门,留下明帝独自一人睹物思人,空念旧情。

  离宫后,启帧如往常一样择点巡防启都,突遇街头老妪发病跌伤,他命人将老太太送去医馆诊治,之后回了秦王府,再未去他处,期间,也没有人过府造访。

  明帝的亲信回宫如此回禀着,但他们却不知道,早在秦王出宫之前,凌子域就已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秦王府书房静侯。

  凌子域不请自来不说,更是熟络的摆弄着书房里的紫玉长口壶摆件,再顺手丢了一颗月牙形的鹅卵石。

  他听见有人进门,料到是秦王回来了,于是转头,笑盈盈的问道:“如何?”

  “你胆子到不小!”启帧见是他,并没有好语气。

  “呵。明日就要接表嫂回府了,你可要考虑介绍我……”

  可凌子域基础不在意,挑了挑眉,开口没说上两句,便被打断。

  “你可恨你的父王?”启帧幽幽的问出来,眼里黯淡一片。

  凌子域眼眸转凉,体现出从未有过的肃穆与认真。

  “每一日。”他一字一顿,说的异常清楚。

  “至少你还知道姨母尚在人世。”这样的答案,让启帧有了共识,他转而慰藉道。

  “那你计划如何向你的王妃坦白。”对于秦王的美意,凌子域似乎并不买账,反而揭起了启帧心中最大的忧虑。

  “不关你事!”秦王很是生气,冷冷的回道,心里很是抗拒。

  简直,他是不知道该如何同顾予初做最后的坦白。

  尉迟一族与齐氏交好,数代通婚,直至本朝,尉迟林将其长女远嫁齐胜宗子,其时更是传为韵事。

  十五年前,明帝早有消削四王兵权,并军之意,而四王之中北齐军势力最大,北齐王更是两朝重臣,军功累累,所以他对削权一事最为不满。

  朝堂之上,明帝以裁撤边陲老兵,重整新军为引子试探臣下的反映。一向耿直的尉迟林就地谏言西戎老单于生命紧急、新主未定、新政不明,北齐军若现在调撤改编,恐军心不稳,届时领土再生动乱,于社稷无益,遂建议暂缓三年,待西戎新主继位,新政明朗后再行决断。

  有姻亲在前,明帝本就疑心尉迟一族与北齐沆瀣一气,而尉迟林果真维护北齐,阻挡集中王权的政令,这让明帝更是确信两个氏族之间结党营私,互惠互利。

  对于消削军权,北齐王齐胜虽心有不满,但却丝毫没有谋反之心,但经不住明帝的千般试探和北凌的黑暗挑唆,才黑暗准备好一应军器粮草,以防万一。

  明帝收拢军权之心已久,北齐军的一举一动自然在他的掌控之中,对于齐胜摩拳擦掌虽秘而不发,明帝心生一计。

  他命暗商卖售铁器粮草给北齐,收集证据将假叛乱坐实,同时撤换河西要塞驻防将领,以赈灾之名调治御林军埋伏黑山,再派精锐潜入西北生擒齐胜,自此北齐军不战而降。

  肃清乱党之时,娴贵妃凤林茵献计明帝将尉迟一门牵连入案,一并处置。

  所以,当年怡贵妃、尉迟一族勾通北齐谋反一案虽子虚乌有,却是板上钉钉,不容置疑,这是明帝致死都要捏在手心的启周朝最大的秘密。

  因此,即便启帧清楚全部真相,但为防有心之人借此滋事,保东启朝纲稳固,他便不行轻易将一切揭露于世,纵然,有朝一日他君临天下。

  他要为母妃和尉迟一族正名,又不能完全推翻旧案,这件事一直压在他的心里让他喘不外气来,倘若有一天尉迟姐妹得知自己的灭门对头不是别人而是他的父亲时,不知是否会记恨于他,就此与他刀剑相向。

  凌子域见启帧思绪飘渺,摇头叹息着英雄惆怅美人关,着实真言。

  但天下之大,又何苦困于一人。

  “就此等形势,北凌东启必有一战,但你我究竟母族同源,从今往后好自珍重。”

  凌子域此行的目的告竣,也懒得与启帧多言旧事,于是嘱咐了两句,拍拍袖子准备离去,可巧的是迎面撞见了愁眉满面的顾予心。

  他仔细端详一番,确是世间难得的美人,比起站在人前的秦王妃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心想这冷面黑煞真真是好大的福气。

  “管好你自己,不要让我听见你死在暖香红帐之中,让姨母蒙羞。”启帧见他要走又不走,直接绝不留情的诅咒道。

  凌子域转头,不怒反笑,启帧这才对他吝啬一点好脸色,还以一抹浅笑,不外也是转瞬即逝。这点颜色似乎让凌子域来了兴致。

  “要不借你后院一用?”

  他挖苦起来,非要将启帧对他未予言明的腹诽展露于表。

  “滚!”凌子域的意思再明确不外,启帧因此震怒,立刻转冷了脸,下了逐客令。

  “真是贪心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摸清了一点东启战神的隐秘心事,凌子域心情大好,摆摆手扬长而去。

  顾予心很是好奇此人的来历,竟敢与启帧如此随意,她望着凌子域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面向启帧。

  只见启帧面色依旧冷峻,她心系姐姐,纵使心里再好奇,也没有多问。

  “帧哥哥。”她忧心忡忡的开口,眼框微红,可秦王并没有立即应他。

  “姐姐怎么样了?我很担忧。狱中湿润阴冷,姐姐已被囚三日,肯定是吃尽了苦头。”顾予心犹豫了一会,也顾不得启帧此时的心情好与坏,直奔了主题。

  她是真的担忧姐姐,究竟顾予初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虽说她恋慕启帧多年,也暗自怪过姐姐的自私,罔顾她的痴心一片,但就生死大事,无论如何,她一定是与要姐姐同进同退。

  她甚至在无数个漫漫长夜中仔细思量过,愿意甘居侧位,与姐姐共侍一夫,只要能恒久的陪伴在启帧身边。所以,打从心眼里,她并不希望顾予初有任何不测。

  “不必忧虑,过不了几日就能回家了。”启帧单手抚上顾予心的肩膀,若有所思起来。

  “那我明日一早就准备姐姐爱吃的糕点和菜肴,再熬上红枣姜汤,等姐姐回家好好休养一番。”顾予心听到启帧这么说,心中的大石头也算是落下了,很是开心,马上开始琢磨着明日的部署。

  “予心。”

  相比顾予心跃于脸色的喜色,启帧却显得心事重重。

  “我有一个问题你能回覆我么?”他犹豫再三,照旧开口问道。

  “嗯。”顾予心灵巧的颔首。

  “若有一日,你发现我不像你所想的那样,若是我做了让你无比失望的事情,你会原谅我么?”启帧怅然问出心中的郁结,眼底悲凉之色犹如深秋。

  顾予心缄默沉静了一阵,探究的看着启帧的眼睛,然后徐徐的开口:“我虽不知道是怎样令人失望的事情,我想我应该会惆怅,但也相信你一定是有苦衷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市陪在你身边。”

  这样肯定的回覆让启帧心中有了些许慰藉,他温柔的看着顾予心,轻轻的抱了抱她,心里盼望着顾予初也会给他同样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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