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涛碧怒江,西起西域雪山,一路向东,经幽州、青州、中州和并州、瀛洲,最后汇入东海。
此时一艘长有十七八丈宽约六七丈的红色大船正沿江而下,此船不仅宽大船身也高,船上有一栋三层木楼,顶楼正门上挂着匾额,上书:风雨情楼,四个大字!
船上红灯高挂,乐声飞扬,好不逍遥,原来竟然是一家乐坊的私船:
雪砌亭台玉雕楼,白虎赢氏贵无忧。
旦闻妇人出贫贱,白绫三尺绕颈喉。
烟波缭绕萍雀生,梦里江南夜回眸。
莫问残月锋几许,汇入星汉任自流。
寻声而去,此时二楼中,一位年过三十略有几分姿色的女子一曲刚罢,又来一曲,听她唱道:
轻纱罗曼花间绕,胭脂怕羞面如桃。
东风伴夜入梦来,吹动几多心跳。
门前洞庭,院后芭蕉,
不留碧波潭下阴阳鱼,难宿梧桐枝上鸳鸯鸟。
少年志在凌云,美人倩影飘渺;
若无痴情不渝,但求朱颜不老。
好一句,“若无痴情不渝,但求朱颜不老!”女子此曲刚罢,楼中立马响起一阵叫好声。女子躬身见礼,随即又转身向身后一角微微欠身行礼,原来那里坐着一位年纪二十五六、丰神如玉的年轻男子,此时他正手抱琵琶坐在一群女乐之中,也向那女子笑着颔首做礼!
“秦女人,可否再来一曲?”此时,下方有一男子作声问道。马上在人群中引起一阵应喝,那女子笑了笑,说道:“只要诸位客官不嫌弃,秦且歌便再来一曲,又有何妨,却是不知这位客官想要听什么曲子?呵呵,荤的,我这可没有!”
女子说罢,人群中又是一阵怪笑。那男子脸色一红,连忙摇头:“秦女人说笑了。”
说罢,只见他转头看向窗台边,那里挂着三十来个风铃,付托做响,每个风铃下又挂着一方小小竹块,上面写着曲名:踏雪寻觅、古楼密语、红村旧事、醉魂引梦、暮雨星辰、寒林野客、聚散缘空、琴心似月和湖畔林语等等……
这些曲子与那极具宫廷色彩的千阙楼差异,那里弹奏的是九霄凌云志和盛世的锦绣富贵,而这里演绎的尽是凡世的疏散聚散、离合悲欢。
然而男子看着半晌,却摇了摇头,又道:“听闻如梦乐坊最近做了几首新曲,不知能否有幸?”
闻言,整个楼中,几十号人都满脸疑惑地看向秦且歌,似乎并不知情。秦且歌笑了笑,说道:“令郎认真消息灵通,既如此,小女子便献上一曲乌江月,请列位客官品评!”说罢,红唇微启,一曲悠扬悲戚的歌声传来:
忆昔郎君春去路,拔剑欲为朱颜故。
狼烟连天伴月照,铁甲冰凝血纵目。
梦里,心归哪方,欲留那边?
是那魂牵梦绕君王禄,衣锦回籍万人妒;
照旧那秋风寒夜,异乡无亲苦?
英雄所谓,精忠报国,杀敌饮血;
将军不问,宝剑也述,
赤胆忠心多糊涂,只为君王欲无度。
长空剑戟留荒原,夜伴寒鸦何人顾。
原想,拜将封侯,青史留名英雄冢;
可笑,小小兵丁,无名枯骨乱葬岗。
血肉嘛,呵呵,只有那饥狼饿虎知归处!
呜呼,君不知,
原本绣户小阁碧玉出,嫁与渔人为何如?
昨夜西风凋碧树,空留落花风前舞。
秦且歌此曲落下,台下却一阵缄默沉静。因身世机缘差异,每小我私家虽然都有自己的故事,但是凡间的离合悲欢总是大同小异的。任你是绝顶妙手,照旧下三流的混混,一生风雨坎坷中,总归逃不外一个情字!
故而此楼名为风雨情楼,顾名思义,道尽人间风雨,说尽世间痴情!
见众人万般情丝涌上心头,秦且歌笑道:“诸位客官,今日子时已过,夜已深沉,还请回房休息吧!”
说着,挨个送走台下七八桌客人,这才返回楼中,再次对着男子欠身行礼,道:“多谢林令郎脱手解围,否则,今日我这曲怕是唱不了了!”
“秦女人客气了,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只盼我这不成气候的乱弹,没有坏了女人的天籁妙音!”接着,林姓男子又道:“说起来,我还得谢谢秦女人,帮我照顾那位小兄弟。”
闻言,秦且歌却摇了摇头,叹道:“令郎客气了,若真要盘算起来,令郎才真正是仁义无双,萍水相逢竟然能舍命相救,不愧是剑君子林笑非,妾身着实佩服不已!”
原来这男子竟然是太白剑宗剑神莫承允的关门门生,林笑非!
说起他来,又别有一番故事,听说二十多年前莫承允下山游历,从一伙强盗手中救下尚还年幼的林笑非。因他怙恃双亡,亲人难寻,莫承允于心不忍只得将他带回太白山,被其时尚照旧剑宗宗主的林浪夫看到,甚为喜爱,于是便给予林姓,又亲自取名笑非,意为似笑非笑之间,暗含许多世间人情。今后林笑非便随着莫承允习文练武,有名师相助加上自身刻苦,不外二十来岁,已然成为一代剑侠妙手,武功人品都是绝佳;故而,获得剑君子的美名,也确实实至名归!
林笑非笑了笑,问道:“不知那小兄弟,今日伤势如何了?”
秦且歌,答道:“令郎放心,有令郎连续五日的运功疗伤,我看他面色红润了不少,想必毒已去了泰半。只是内伤难治,怕是还需要些时日。不外林令郎放心,妾身已付托弯弯好生照顾了!”
林笑非,点了颔首,随即抱拳谢道:“如此,就多谢秦坊主了,他日我再亲自拜谢弯弯女人,在下不再打扰,先告辞了!”
“令郎慢走!”
……
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一个十五六岁长相秀气的女人正红着脸,帮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搽脸!年轻人躺在床上,呼吸不匀、气息不稳,看来受了重伤。这年轻人,正是几日前抱着姑红鬼同归于尽,最后一同落入碧怒江的白诺城!
此时白诺城人在水中,明月亦在水中,波光浮动,明月酿成了眸子,是柳琴溪的眸子,她轻声问道:“冷么?西冥湖的水!”
白诺城瞬间跃出水面,只见柳琴溪站在湖面,梨花带泪、失声痛哭:“呜呜,白诺城,你为何杀我父亲?你知不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呜呜呜”她的眼泪滴在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波光浮动……
还不等白诺城说话,柳琴溪突然拔出纵横剑,说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我父亲,害了那么多被你杀死的叔伯。我是个罪人,罪人!”说罢,瞬间拔剑自刎。
“随雨!”
白诺城大叫一声,突然惊坐起来,内伤剑伤瞬间让他大叫一声:“啊!”
“呀,你醒了?”这时,刚刚那帮他搽脸的小女人突然冲了过来喊道。
白诺城看了看她有些娇俏但是陌生的脸,又茫然的看了看周围同样陌生的情况,问道:“你是谁?我在哪?”
小女人抹了一把满头的汗水,答道:“我叫弯弯,是秦坊主派来照顾你的;你在我们风雨情楼上!”
“弯弯?风雨情楼?”白诺城摇了摇头,感受房间有点摇晃,又问道:“这是一艘船?现在我们在什么地方?”
听了这话,弯弯不行思议的睁大了眼睛,说道:“怎么,你没听过我们风雨情楼吗?我们现在在碧怒江上,昨日已过了青州地界,现在已经进入中州了!”
“中州?皇城所在之地,我怎么会在这里?”
弯弯坐在床边,认真的说道:“你受伤了,落在了碧怒江,是林笑非林令郎救了你的命,也是他为你疗伤解毒的!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他们。”说罢,弯弯慌忙跑了出去。
“太白林笑非?怎么会是他?”白诺城摇摇头,怎么也不明白,本是必死的绝境,却竟然遇到了这等人物……
弯弯跑出去没过多久,秦且歌和林笑非就急遽赶来,见白诺城果真醒了,林笑非走近两步,笑着问道:“小兄弟,伤好些了吗?”
白诺城点了颔首,抱拳道:“好些了,刚刚听弯弯女人所说,照旧林令郎救了我,白某真是谢谢不尽!对了,在下白诺城,无名小辈。”
“我知道你的,可不算什么无名小辈。”说着,又转头看了看秦且歌和弯弯,沉思片刻说道:“再者,你也不用谢我,我此行下山,正是为你而来!”
秦且歌见状,也知两人恐怕有些渊源难以为外人道,随即拉着弯弯出去了。
白诺城心中不解,他与太白剑宗从未有任何交集:“为我而来?这从何说起?”
林笑非道:“半月前,我奉家师之命前往渡明渊寻你,哪知到了贵门才听说左右已前往眉庄迎亲,我继而转道眉庄。不想去时,已是人去楼空,多方探询,才知道左右两日前被姑红鬼所害,一同坠入碧怒江;我又雇船一路南下,不想真被我在一处岩礁旁发现了你。说来也是左右命不应绝,或者你我缘分匪浅!”
“剑神莫承允之命?”白诺城听了,不由得越发疑惑,但一听林笑非说去过眉庄,立马拉着他焦急的问道:“林兄去过眉庄?那可曾听说眉庄千金柳琴溪厥后……厥后去向何方?”
林笑非看了白诺城许久,道:“眉庄惨案后,全庄上下除了女人孩子外,死伤泰半。我去时,早已人去楼空,倒并未听说柳千金的去向!”
闻言,白诺城面色微沉,挣扎着就要起来,但是他一身内伤,还没站起来就又倒了下去。林笑非见状,连忙扶起来,慰藉道:“你身受重伤,此时别说上眉庄,只怕走路都成问题。不如依在下之言,万事先养好了伤再说,可否?”
白诺城想了想,点颔首,又对林笑非抱拳行礼道:“林令郎在江湖上声名显赫,在下托付林令郎一件事,麻烦帮我探询一下我妻子柳琴溪的消息,白某谢谢不尽!”
林笑非一把扶起白诺城,说道:“这算什么,等你到了太白,只管放心养伤,我亲自跑一趟去帮你探询,如何?”
白诺城闻言,却摇了摇头:“晚辈与剑神前辈并无交集,只怕欠好打扰,我想我照旧在中州寻个地方也是一样的!”
不想林笑非却正色道:“白兄此言差矣,我师傅既然命我千里迢迢寻你,自然渊源不浅,索性兄台在中州也无此外去处,正好与我共上太白山,难道你欠好奇,为何我师傅命我去寻你么?”
白诺城随即眉头微皱,他心下确实疑惑不解,又见林笑非年纪轻轻,但气度人品皆是特殊,想必其师傅剑神莫承允也绝技不差,便允许了下来。
见白诺城应下,林笑非也是欣喜,随即寻了个轮椅,麻烦弯弯推着白诺城去船头散心,此时刚过午后,楼中酒客甚多,正在央着秦且赞美曲,正是一曲醉魂引梦:
暖群芳娇艳争春,冷红梅傲雪独醒。
红尘弄里风月情,直教英雄夺空名。
莫非前尘已注定,为何是你?
掉臂那,春尽花落心将老;
只盼得,富贵事后人渐静。
花落去,富贵尽,
却依旧,朱门楼宇燕莺笑;
红墙外,刀光血影血如雨。
指尖韶光化烟尘,遮掩了千年密语。
轮回盘里恩怨心,激荡起梦里涟漪。
要到那边寻觅,莫非是你?
总将红尘作铅华,欲把恩怨尽洗。
探密语,判恩怨,
却总是镜里藏花,只听得白外黑里。
终究是,痴缠梦里泣红尘;
后知了,爱恨相依难清分。
秦且歌一曲唱罢,自然引得满场叫好,正当此时,坐在船头的白诺城突然转头问道:“敢问秦坊主,可会唱一曲聚散缘空?”
柳眉微皱,秦且歌却依旧点颔首:“妾身不才,却正好会唱这首柳城小曲,既如此,那便献给白令郎!”
话语刚落,妙音已起:
都道是缘分天注定,今生得相见。
哪知缘分最无情,月老胡牵线。
甜言蜜语的、口是心非的,
口出耳入,哪个进了心田?
无非是藏不住的月意风情,掩不了的富贵华年。
又道是穷通聚变皆有定,疏散聚散岂无缘。
哪知命运偏多坎,朱颜知己两难全。
忠贞贤惠的、痴情一片的,
心暖身冷,几个笑面如昨天?
无非是道不尽的苦辣酸甜,如人饮水,自知冷暖。
都道是缘分最无情,月老胡牵线。
哪知缘分由心定,青丝红线本无关。
又道是穷通聚变皆有定,疏散聚散岂无缘。
哪知聚变穷通时运连,风中飘絮,可悲,可叹。
聚散疏散处,鹤发回首时,
悲一句,叹一声
人生爱恨由缘起,疏散聚合随风散。
歌声未落,眼已朦胧。看着前面的滔滔江水,白诺城久久缄默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