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梁仲业使人前来相唤,让李沐去常记酒肆。
李沐进了酒肆,酒肆内除了常玉和梁仲业二人在那喝酒吃肉,再无他人,甚至连伙计都不见了,或许也逃命了吧?只是不解常玉、梁仲业为何不走。
上前与梁仲业见过礼之后,不待二人招呼,李沐便绝不客气地坐下,伸手抓起几片羊肉放嘴里嚼着。
常玉冲梁仲业施了个眼色,梁仲业开口道:“大郎该走了。”
“去哪?”
“随便哪都行,只要离开此城。”
“家母尚在,门生走不了。”
“可带你娘一起走,为师与常掌柜备好了两架马车,足可带上你娘和一些物事了。”
李沐闻言心中谢谢,起身施礼:“能得先生为门生如此着想,我谢谢不尽,只是我劝过家母,她不愿离去。”
“为何?”
“二弟尚在军中,家母哪都不去。”
“糊涂,令弟是李都督亲兵,战事若不行为,李都督肯定会退却,令弟无恙矣。”梁仲业急道。
李沐平静地问道:“若是都督不撤呢?”
主将死,亲兵何以存?
梁仲业哑然,他突然迫切道:“不管怎样,你都得走,他们如何,与你何关?”
李沐闻言大惊,直愣愣地看着梁仲业,先生语气的突然改变让李沐心生疑惑,而且这样的话不应该从一个先生嘴里说出来,母亲和兄弟怎会与自己无关?
一旁常玉见梁仲业急切之下说漏了嘴,连忙调停:“大郎,令师是说,都督撤不撤、城守不守得住与你无关,也不是你能帮得上忙的。”
梁仲业话一出口就觉得差池,见常玉调停,赶忙称是:“为师就是这个意思。”
李沐虽然疑惑,却一时间不疑有它,“虽说与门生无关,可家弟是都督亲兵,无论如何,门生都不能丢下他了,家父战死,门生身边只有两个亲人了,一个都不容有失。”
梁仲业闻听,脸色离奇。
李沐以为是梁仲业在怪自己不听话,倒不疑有它。
一旁常玉赶忙叉开话题道:“大郎,眼见此城已经守不住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应该带你母亲速离,否则,不光你兄弟不保,连你和你母亲都市死于横死,到时你如何向你父亲交待?”
“二位心意,沐领受了,谢谢不尽。不外二位不必再劝,寒家四口人,已经死了一个,剩下三个要么同生,要么同死。先生和常大叔照旧赶忙离开吧,若是封了城,怕是走不了了。”
说完,李沐不给他们再劝的时机,离席而去。
眼见李沐背影远去,梁仲业急道:“年老,就这么任由少主留下?”
常玉看着李沐远去的偏向,苦笑道:“平常看他油嘴滑舌的,不想到了要害时刻竟能舍身就义。主公在天有灵,留下一个如此重情重义的儿子,不枉我等多年默默守候。”
“年老是否提早告诉少主身世,那样少主或许就改变主意了。”
常玉闻言低头思索了些许时间,摇摇头道:“见告身世与事无补,反而徒乱了少主心思,不行。”
回过头来,看着梁仲业道:“少主不愿走,你有何其它措施?”
梁仲业道:“不如绑了少主,强迫他离开。”
“二弟,什么时候你能替少主做主了?”常玉语气突然变得冷深深起来。
梁仲业心中一惊,“我不是想做少主的主,只是不忍心看少主有危险,所以……。”
常玉拦住梁仲业继续说下去,“少主自小聪慧,留下自有他留下的原理,我等要做的就是追随,此外不用考虑。”
梁仲业又急躁起来,“可眼见少主陷入险境而不拦阻,何谈日后?”
常玉平静地望向门外,悠悠地说:“可还记得少主出生时的异象,如果那就是天命,少主就肯定会转败为功。”
“可如果不是呢?”梁仲业不平。
“如果……不是……。”常玉的声音飘忽起来,“那我们就陪他……去死,到了地下,也能对主公有个交待。”
“你……。”梁仲业被常玉的话惊到了,竟说不出话来。
常玉眼神离奇地看着梁仲业,“我们九年前就活该了,怎么,你如今不想死了?”
梁仲业满脸涨得通红:“死要死得其所,谁会想莫名其妙地去死。”
常玉叹道:“二弟啊,看来你这舒适的日子过久了,忘记了我等只是主公的一柄剑,要么杀人要么被杀,死得值不值不应是我等考虑的事。”
梁仲业愣了半晌,突然跪下哭泣,“年老,我错了!”
常玉叹了口气,弯腰拍拍梁仲业的肩膀道:“放心吧,你我未必会死,少主他更死不了。天命在身,小小吐谷浑岂能伤了少主的性命?”
“二弟,从今天起,派人黑暗追随少主,护他周全,但不行引起少主注意。”
“喏!”
二月初三,吐谷浑可汗伏允命令雄师攻城。
一天下来,攻了四次,损兵近千余,未攻陷城门,唐军则死伤一百余人。
第二天,吐谷浑可汗伏允令雄师垒造土丘,遂建起一个高台,几与城墙同高,后命士兵持盾在前,弓箭手在后,居高临下向城墙上的唐军射箭。
于是唐军战损失急剧上升,城墙一度易手,亏得李大亮亲自率三百亲兵上城助阵,才使城墙上转败为功。可一天下来,竟伤亡八百余人,而吐谷浑则战损五百余人。
这个战损比预示着两天下来,城内将无可战之兵。
凉州都督紧急征召城内壮丁,可早先没有封城,黎民早就跑光了,整个城征召下来,竟只召来不足八百人。
其中另有不少五十岁以上的老人和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
将这些人送上战场,那真就是送死无异了。
李沐闻听到城内已经在征召壮丁,知道已经到了最后时刻。
于是将杨氏引到井下洞中,洞中已经准备好了干粮饮水。
“娘,你在此处安生呆着,孩儿这就去找二弟,如果爹爹在天之灵保佑,孩儿带上弟弟来接娘;如果不幸……娘在此处过上十天半个月的,再顺绳索爬出去。”说完,李沐给杨氏磕了三个头,不待杨氏回覆,便起身爬上井去。
耳听下面传来杨氏撕心裂肺地哭声,“沐儿,你别走……要在世……。”
李沐鼻子一酸,硬下心肠,离家往都督府而去。
好不容易重活一回,自己本不想打打杀杀,就想赚点钱,太太平平地和家人一起在世。
可如今连这也成了奢求。
既然上天不愿让自己牢固地活下去,那自己就去捅破这片天。
李沐心中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受。
天色已经徐徐黑了,往日门庭若市、熙熙攘攘的姑臧城,如今已经看不见几盏油灯了。
曾经威武显赫、不行一世的都督府,如今也迷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萧瑟。
都督府正堂,李大亮正在与麾下折冲都尉,左、右果毅都尉及连下各校尉等将领商议明日战事事宜,只是谁都明白城破就在眼前,所以,堂内气氛很是压抑。
而李大亮身后站着两名亲兵,其中一位竟是李沂。
看来李大亮确实善待李沂,这是在培养李沂,象这种参议军机,能站在边上听听,对日后为将领兵有莫大的利益。
“诸位,本都督虽然已经让人将军情八百里急报送于朝廷,同时向灵州、鄯州求援,但就算从最近的鄯州来援,至少也得五、六天。”李大亮紧蹩着一双浓眉,扫视着下面的众将。可他目光所及之处,将领们都一脸丧气,无一人有战斗的信心。
李大亮知道,敌我太过悬殊,这场仗从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可李大亮是一州都督,本就担着守土保民的职责,如果弃城而逃,就算不死,也会被朝廷免职核办,最主要的是,他一生的戎马生涯立下的赫赫威名也将如昨日黄花,随风而去。
他不能逃,逃不了,也不想逃。
“如今战事紧急,照今日的情形看来,最多只能坚持两天。不知诸位可有守城良策?”李大亮心中恼火众将的精神状态,但此时勉励还来不及呢,岂会去开口责怪?
堂中一片寂静。
良久,站在右边的折冲都尉冲李大亮一抱拳:“都督,昨日守城我军杀敌近千人,而仅折损百余人,可今日吐谷浑制作土台,居高临下向城墙上射箭,城墙上本就狭小,潜藏不及刚刚战损八百余人,故末将以为令人用沙袋加固增高城墙,可扭转劣势。”
李大亮点颔首,此策虽然有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之嫌,却也不失为一应对要领,“那加固城墙之事,这仰仗都尉了。”
折冲都尉一拱手,“喏。”
左边一果毅都尉站出来道:“禀都督,吐谷浑军连续攻城两日,士兵疲累,末将以为可发动夜袭扰敌。”
“不行。禀都督,敌军有五万人,这两天攻城动用的不外万人,何来疲累之说,我军军力原来就少,如果发动夜袭,万一中了埋伏,反受其害。果毅都尉此计断不行行。”折冲都尉迅速阻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