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铺了开,四冷四热八道菜肴,挨着放了一圈七个碟子,中间是一大碗春笋烂肉。
幽州考究炖菜,一是有助于抵御冷气,二呢,是炖菜多汤鲜味美,十分可口。
安晋来的时候,酒席都是在外叫来,前些天马鹿雇了个厨子,正是粮行原来的那家客栈主厨。
“别急,慢慢吃慢慢说......”
罗敷听不真切,只是大口用饭,眼泪大滴大滴的掉,埋到了饭碗里。
张幼初看了一眼魏可染,半捂着嘴,低声道:“又哭了......”
魏可染笑了一下,看着林浣衣,朝着罗敷一颔首。
林浣衣心领神会,夹了一筷子菜。
“罗姐姐,慢些吃。”
罗敷不抬头,嘴里模糊的致谢。
众人也不敦促,等罗敷咽了泰半碗饭,才徐徐道来。
这话要从前些日子说起,幽州到青州的渤水之中,有许多巨细岛屿。
有些大的岛屿,连接着海上的商路,不少海商会采买鱼蔬,人口相对而言会多一些,岛上也会有府衙治理。
而有些岛屿,则不相同,远在深海,满岛不外千人,平日里只靠打渔为生。
兴山岛就是这般,岛民靠海吃海,打鱼为业,除了每年有官船收春秋两税以外,从不与外界交流,岛上几十余亩田地,也够自给自足。
只是前些日子,岛上来了十余艘大船,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正是青州军,上岛后,立刻捉拿岛民。
十人一队,练之成兵。
毋论男女老少,只要站的起来,都得去拿枪。
而拿不起来的,就地杀害,尸沉渤水。
这兵,仅仅练了三日,就被拉到幽州,东港。
罗敷也是其中之一,她容貌标志,怙恃怕她惨遭侵害,只能割了脸皮,涂上粪灰。
只是没想到,到了幽州战场,照旧死路一条。
说到这里。
罗敷已泣不成声。
张幼初筷子悬在半空,也吃不下去了,低声道:“魏先生,这事实在是有些......”
魏可染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主公,魏某前些时日,曾与主公说过,穆萧仪要打持久之战,这即是了,只是没想到,会夺岛而战。”
张幼初皱着眉,若有所思。
安晋给林浣衣递了一个眼色,林浣衣忙放下碗筷,去慰藉罗敷。
倒是余春猫似乎无情,自己吃自己的,也不管罗敷如何哭。
张幼初放下筷子,皱着眉头。
“为何不夺广陆、倾莱二岛?岂不更好?”
魏可染的眉头也欠悦目,微微蹙起,解释道:“恐怕不行,青州能施此计的,怕是只有‘梅士’徐瓒一人,他本是商户身世,晓得断人商路的害处,而幽州多山,能行商运的,多走海路,若是坏了广陆、倾莱二岛,幽州商贸怕是要废了泰半,看来,梁王野心不小,想要日后马踏幽州府城的时候,得的,不是一个空城......”
张幼月朔撇嘴,低声道:“那也得有本事来拿才行。”
说完,朝着林浣衣一努嘴。
林浣衣置若未闻。
照旧魏可染佯咳了一声,林浣衣才勉强点了颔首。
低着头哄了一阵子罗敷,又夹了一些菜肴在空碗里,也不理众人,带着罗敷到自己的屋子了。
“魏先生,那,我们奇袭兴山岛,告捷的时机,大不大?听说,青州军每次出战,都带着不少粮草......”
听这话,魏可染张了张嘴,又闭了上,只是苦笑着看张幼初。
安晋补了一句,道:“咱们帮主,怕是迷了心窍......”
“呸,你迷心窍了”张幼初呸了一声,敲了敲桌子,苦大仇深道:“你们知不知道,咱们镇江帮一日要出几多银两,才气供各项正常运作......”
安晋哼了一声,一扭头,基础不理张幼初。
张幼初眼光扫在了余春猫的身上,余春猫现在正吃的饱,一脸不屑道:“本女人,可不是你镇江帮的人。”
张幼初无奈,转眼看向魏可染。
魏可染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
“魏某一月百文,勉强果腹,全赖慎伯帮扶,这才有钱买墨。”
张幼初讪讪的挠着头,突然一脸严肃的看着桌下,有一只正在啃骨头的虎崽。
“大喵!就你!一顿吃的那么多!”
“喵呜!”
京都,皇宫,天子书房,茗心斋。
天子谋士安兴文,现在正站在书案的下方。
背负着双手。
“你来的晚了一些。”
书房的龙椅上,蹲着一个破衣烂衫的少年。
手上拿着一把剑,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从左额贯串而下。
“唔。”
安兴文笑了一下,转过身来。
“某闻首辅鸦子楼有一妙手,能入天下前十,却没想到如此年轻,可否见告安某名姓?”
那少年笑了一下,牙齿掉了一颗。
“我叫烂柯。”
“没人姓烂。”
缄默沉静了半刻,那少年刚刚答道:“为什么?我生来就姓烂,不外我姓什么,也比一个死人的姓,要好。”
安兴文没有说话,而是哈哈大笑。
笑的楼宇响起回音。
“安某三岁识字,八岁通文,十二岁中举,十八岁满腹经纶,策中天下万卷书,二十七岁得伴天子,三十岁计杀张席,断凉王一臂,到了今日,又要替万世开太平,护山河万里,死又如何!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姓烂的小儿?”
烂柯一摇头,道:“比不上,起码张公,不是你杀的?”
“哦?”安兴文笑了一声,道:“不是我杀的?”
烂柯郑重的点了颔首,站起身来。
似乎是蹲了太久,运动运动筋血。
“我家老爷说了,张公,是自己求死,给凉王躲灾遁迹,让出一条路来,而你安兴文,就是个沾沾自喜的屁。”
安兴文面色涨红,怒道:“不行能!是我使计,让凉王与张席不合,又做了幽州的扣......”
烂柯没等安兴文说完,又递了一句话。
“张席死前,曾用计调走了结义兄长顾枉生,使顾枉生去了渤水外,去找孔杏将军的儿子,回来才知道此事。”
安兴文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而且,张公生前,还留了一纸文书,与我家老爷,信中还特意留了一句话,让我杀你时,讲清。”
安兴文面如猪肝,脖子上青筋绽起,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不行能!不行能!”
烂柯却置若罔闻,笑道:“人屠破军,一见如故。”
安兴文眼睛瞪得溜圆,鼻孔突然猛的喷着气,牙缝里呕出一丝丝鲜血,顺着嘴角淌下。
半晌。
安兴文擦了擦嘴,闭上了眼睛,道:“动手吧,快些。”
烂柯收剑,道:“已经动过了,先生还且放心。”
噗噜。
安兴文的那颗好人头,滚了下来。
口中还喃喃念着。
“唔,好快的剑。”
烂柯一转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忘了和你说了,安先生,我家老爷说,你那护国策,也是个屁......”
说完,烂柯扛起长剑,吹着口哨。
再无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