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房间里灯火灼灼,窗子上映出少女修长的剪影,诗琴悄无声息的推开隔扇之门,掀开帘子,朝寝房里走了进来。
寝房之中烛烟袅袅,平静得只剩下笔落在木简上细细碎碎划过的声音。
诗琴看了一眼被灯火照得晕红的娘子的侧颜,垂首施礼,低声禀报了一句:“娘子,果真如你所料,那个叫阿俏的婢子已经死了!”
顾钰手中运笔,如常继续在木简上写下最后一个字后,才停笔隔下,看向诗琴。
“那你可有探询到什么?”她问。
诗琴目光一怔,停顿了一刻,刚刚答道:“奴听门下的婢子说,那阿俏被医生人带回卧云阁后,医生人确实对她进行了一番审问,然,那阿俏只招供出,有人给了她十颗金铢并一张地形图,让她将那鸟巢放到锦鳞池边那颗指定的杨树上,除此以外,就别无其他了。”
又停了须臾,她接道,“听说医生人重刑之下,阿俏死活都不愿说出那人是谁。”
“她不是不愿说出那人是谁,而是说不出那人是谁。”顾钰接了一句。
诗琴又是一怔,迟疑了一瞬,终是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娘子是怎么知道,那阿俏并非真的凶手,又如何知道她会这个时候死去的?”
就算是真的通晓玄易之术,她也没有听说过,会将时间也推算得如此之精准的,不,这不是什么玄易之术,而明白是……
看到诗琴眼中露出的怯惧不安,顾钰笑了一笑,说道:“要知道她不是真的凶手很简朴,一个擅于结构的人不会这么不知进退,不懂掩饰,而且还愚蠢得不知天高地厚。”想到其时那婢子挨了一巴掌之后的反映,完全不似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人。
思及此,顾钰便想到了前世她被卖去的那个地方崇绮楼,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售卖乐伎的伎馆之所,可进去之后,她才知道,那个地方甚至比伎馆还要可怕,她从来没有见过那里的主人,却被人关在一个笼子里与一群饿疯了的男童女童一起自相残杀。
“兵者乃不祥之器,你手握不祥之器,却还心存仁慈,即是取祸之道。如不想被人分食,你只有量出你手中的刀!”那人对她如是说。
因为戴着面具,她从未看清过那小我私家的脸,在经过一番血腥的厮杀之后,她被放了出来,然后授予了一些如何制造意外杀人的武艺。让她没想到的是,在艺成之后,她不是如其他女子一般被送给某王侯将相做姬妾,而是遇上了他。
桓澈!
她不知道桓澈到底与那人做了怎样的交易,才将她从那个地狱一般的地方救出来,之后在桓府的日子里,虽然她也仅仅只是一名下等的女婢,虽然也要支付极大的价钱学习许多工具才气到达他的要求,然而那样的生活究竟要比崇绮楼好得多。
也是从桓澈口中,她才得知,那个原本为石崇金屋藏娇之所的崇绮楼里到底做着怎样的运动,那些被贩卖进去的女子会凭据资质分成差异的品级,每一个品级的人皆会授予差异的武艺,有的是琴棋书画及歌舞,有的是女子独占的媚惑之术,而有的则是如她一样被教以如何部署现场以意外的手段杀人。
这些人除了略通一些机关术以外,通常都要具备一定的素质和能力,一种不焦不躁不强出头以最洪流平隐匿自己的能力。
这就是崇绮楼中所训练出来的细作!
想到这里,顾钰不禁心中失笑,前世的她或许从来都没有想过,桓澈之所以对崇绮楼如此熟悉,自是因为他与崇绮楼的主人之间自己就存在着某种联系。
烛火摇曳,在顾钰深思的缄默沉静之中,房间里又静了良久。
直到诗琴忍不住喃喃作声:“结构?娘子所说的,可是那个陷娘子与十娘落水的人所布的局?”
顾钰颔首说了一句:“是,你很智慧。”
听到娘子的夸赞,诗琴心中略喜,然而这种喜悦也不外是如蜻蜓点水般掠过一息,瞬间又被忧惧迷惑所替代。
“那人为何要结构陷害娘子,置娘子于死地?”
顾钰的神色即是一凝,烛火之光在她的眼眸中映出一片耀眼的红色焰芒。
“我也想知道,他,为何要置我于死地?”她忽地低声道,眸光有意无意的投向了窗外,神情幽远又孤清。
诗琴心中一颤,莫名的随着惆怅忧伤起来,这个时候,她竟然会觉得,十一娘子也是个可怜人,祖母不喜,生母疯颠,府中姐妹们更是拿她当笑话,另有个藏在暗处的人时时刻刻都想着要她的命。
“娘子,你心里一定欠好受吧!”这般想着,她也问了出来。
顾钰却是蓦然转身,看着她微微一笑,这一笑竟如林岚乍散,晓雪初晴。
诗琴不觉呆了一呆,原来十一娘子笑起来这么的美啊!
“你过来!”顾钰忽地命令道,然后走到案几边,将她誊录的其中一份书简递到了诗琴手上。
“找个时机,将这份书简替我送给张十二郎。”她道。
“张十二郎?”诗琴微讶,垂下目光投向了这份书简,这一看,眼前又是一亮,无论这书简上写了什么,这上面的字看起来却是令人纷歧般的愉悦,直可以用“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来形容。
“娘子,你写的字真悦目!”垂目凝视了好一会儿后,她忍不住脱口赞道。
顾钰笑道:“如果你想学,我以后可以教你!”
诗琴马上受宠若惊,禁不住跪倒了下来,连声道:“娘子,这怎么可以?”这个时代,识字可是上等人的权利,如她这般的下人能随着主人认识几个字已是很了不起了,如何还敢奢望主子教她习字?
“你若想,便没有什么不行以。”顾钰直接又简朴的说道。
诗琴马上笑靥如花,眼中甚至渗出了泪,连声道:“多谢娘子!多谢娘子!”然后在顾钰的示意下站起了身来。
房间里一时间又陷入静默,见顾钰一直凝望窗外不说话,诗琴似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娘子,你真的能预感应,今晚事后,不出多久,那凶手一定会自己现身吗?”
顾钰转过身来,笑答:“是,只要老夫人将那个命令转达下去!”
……
彼时,夜色沉沉,万籁俱寂,张氏的院子里亦是气氛凝滞鸦雀无声,廊下几名婢子看着以诡异姿势匍匐在地上口鼻流血死状之可怖的婢子,吓得尽皆双肩哆嗦噤若寒蝉。
张氏的脸色也有些白,神情里也透露着一丝惊讶、错愕或不解的紧张,世家大院里打死一名奴婢算不得什么稀奇事,但要是泛起在她张氏的卧云阁中,就令人不得不惊讶了。
她顾医生人可是以“贤良”著称,从未苛责过下人的人,而且一直以来信佛向道,考究“三原然后乃行刑”,比孔子的“不二过”还要宽容的仁善之道……现在竟然当众将一婢子打死在了自己的院中,而且这婢子照旧她亲自挑选的专程伺候自己儿子饮食起居的下人。
在世家大院之中,哪个伺候嫡出郎君姑子的贴身侍婢不是资质上乘,品貌俱佳,若非如此,即是挑选奴仆的主人眼拙愚钝。
此时的张氏是又恨又气又有种说不出的心情郁郁,更在这时,院门外忽地一传来一声重重的斥骂。
“愚蠢!”
见垂花门前正是老夫人带着一众人声势赫赫的行来,原来就坐立不安的张氏立刻便起了身。
“阿姑,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我孙儿差点遭人辣手,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还想瞒着我不成?”老夫人说道,然后将目光扫在了那躺在一滩血污里已经断了气的婢子身上,厉声道,“为何不先问问清楚她背后是受何人指使,是谁与我顾家有仇?就这么急着打死了她,张氏,你这是干什么?”
张氏神情惊惶为难,颇不是滋味。
“阿姑,非是子妇没有问,而是这丫头不愿说,也说不出来,而且子妇也没叫人打她几下,没想到这丫头就……”
顾老夫人脸色便沉了下来,目光再次朝那婢子身上一扫,沉吟了一刻,忽地坚决道:“去查查这婢子的来历,看看她是从那边买来的,之前有做过谁家的奴婢?”
张氏连忙接道:“回禀阿姑,这丫头原是我陪嫁庄子上的人,我见她模样生得俊俏,人又机敏,所以就……”
“挑选下仆,首要看的是忠诚,张氏,你连这点眼力都没有,我还怎么指望你能照顾好我顾家的儿孙!”顾老夫人突然痛心疾首道。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张氏坐卧不宁,生怕顾老夫人下一句即是要将她的儿子带走,忙回道:“阿姑,为人母者,哪怕是子女只受一丁点伤,都似痛在母身,此婢确为子妇所选用,子妇亦是悔不妥初,可当务之急应该是查出藏匿在我们府中的真凶才是最紧要之事啊!”
说到真凶,顾老夫人的心中即是腾地一亮,如同火光一般闪过。
旋即她便想到了玄易之术
再想到了十一娘!
“去,给我把十一娘叫过来!”她忽地命令道。
跟在她身后的诗画心中即是一紧,似乎想要提醒什么,就见顾老夫人陡地将手杖一伸,拦住了正要去的周妪,话锋一转道:“算了,夜深露重,十一娘刚刚身子好点,又跪伺堂受了罚,让她好好休息吧,别再去打扰了!”
诗画紧绷起来的神经即是一松,心中亦是震惊骇然,想到了十一娘教她做这件事情时所说过的话。
“娘子,若是老夫人不相信奴所说的,要拿你来问话呢?”
“她不会,老夫人也是信奉天师道之人,而且对她来说,一个明白玄易之术的人可是难得的至宝,她既得了这个至宝,自不会随处宣扬,因为知道的人越多,抢的人也就越多。”
所以老夫人也并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十一娘明白玄易之术吧?
诗画抬首看向老夫人,见老夫人若有所思,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厉声对张氏命令道:“那你还不快去查,立刻传令下去,调派人手到各院中去搜查,看谁的身上受了竹尖所刺之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