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侧有人高声嚷道:“这有什么难的?先佘一篮水果,一文钱也不用花,卖了再去结账,眼光好的,找准主顾,能说会道,不出一年便可开个小铺面,岂不是比用一枚钱还要厉害?”
右侧有人哂笑了一声,挖苦道:“蝇头小利而已,另有比你心眼小的没有?”
之前那人却不平的冷哼,“你本事!你倒是说个心眼大的呀!”
右侧人自得道:“拿去耍钱啊,一枚钱输了就输了,万一赢了,岂不比佘货要来的快?活儿好,运气好,一文钱赢十文,十文翻翻百文,有那些赌局圣手,不出半日,便可以给你翻个十吊钱,百吊钱!不比你倒腾歪果烂梨强百倍?”
云西勉强板着脸,压抑的轻咳了一声。
她忍笑实在忍得好辛苦,一个赊账的,一个赌钱的,还活儿好?
说活儿好的那位兄台,肯定是没少逛青楼窑子,这家伙,一个自得,连行话都兜出来了。
卖水果的很是不平,兀自嘟囔着正要反驳,就听同侧有人接口,不屑的说道:“耍钱算什么本事?这一文钱要是配上了流苏锦带,再拜请哪位贵妇戴上一戴,向别人推销说是朱紫家的母钱,立刻能卖出千百贯钱!”
听那人一番说辞,云西瞬间双眼一亮!
母钱的说法,她曾听过,习俗传说,花钱时,若是有一枚落在了地上,就证明那是母钱,用锦线穿着,单独戴在身上,便可以招财,任他百万家财,都可被这一枚母钱招来。
有才,真是有才!
还拜请贵妇佩戴,如此经营头脑,这不就是后世的明星广告效应吗?
这位仁兄不去经商却来从政,真是屈了人才啊!
课本里简直说过明末经济贸易飞速生长,资本主义苗头大涨。
语文老师诚不欺我!
又有人不屑笑骂道:“厉害个甚!哪里有我的手段厉害?”说着他竟扬起了拳头,凶狠的说道:“有了拳头,就有了原理!我强借你一枚钱,明天你要还十枚,再把十枚借出去,明天回来就是一百枚。既稳定,又不怕输个精光,如此类推,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还能有谁比我的手段高?”
众人闻言,有的赞同着,有的点着头,似乎一时都难以反驳。
云西也有些担忧,这个要领说白了,就是强盗印子钱。虽然粗鄙,但若有权势加身,未必不行以实施,而且听上去,简直无穷尽,不能再大了。
坐在左侧上首第二位的胡知权刚拆完一个螃蟹,接过小厮递来的毛巾,将他那双白嫩肥厚的手细细擦了,笑吟吟的看向云南,“都已经无穷尽了,云典吏再大也打不外无穷尽!”说完他手一扬,冲着小厮高声道:“来呀!给云典吏满酒!”
“慢···”云南从容的站起身,冲着众人勾唇一笑,道:“云南的要领,还没说,焉知云南的赢利就一定不会大于这无穷尽?”
“大于无穷尽?”坐在首位的杨拓,正单手轻轻敲着桌面,闻言抬起头,眯着眼睛冷冷一笑,道:“我倒要听听是怎么个大法!”
听杨拓发了话,众人齐齐看向云南,静待他的讲话。
云南从酒杯中捏出那枚铜钱,再度举起,眸光熠熠,悠悠然说道:“杜工部有诗曰‘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所以,一枚铜钱,可以看。”
看?
屋中人皆是一滞,随即相顾哗然。
有人将酒一口喷出,惊讶的看向云南。
他脑子糊了浆糊吗?认输也不用认得如此糊涂吧?
云西也差点喷了,却是因为杜甫。
她头次听到这句诗,穷得只剩下一枚钱,却不愿花掉,留着看着解馋,咱们的国民大诗人杜甫,真是到了人艰不拆的田地啊!
不外即便有典故,又能从哪赢利呢?云西虽然对云南有一种迷之自信,此时也添了些隐隐的担忧。
一直为杨拓布菜的瘦削典吏,放下筷子,清秀却又有几分寡薄的脸,冷笑着讥诮道:“不外就是一句诗,能有什么赢利,云兄照旧输了。”
云南却镇定自若,看着那枚钱,徐徐说道:“非也,留得一钱看,看似无利可图,却能随诗名流传千年,甚至教化了我朝一位前无昔人,后无来者的绝品能臣。”
“谁呀?”本没有资格插话的小六,早就停了一直吃肉的嘴,像是终于按捺不住好奇,急切的问道。
“忠介公,海瑞,海青天!”
云南浅笑回覆,他微微扬起头,直视着杨拓,眉梢唇角笑意咄咄,道:“杨教谕也是教谕,忠介公也是教谕身世!杜工部留得一钱看的恪守清贫的志向,可以说在忠介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如此,海汝贤才气由教谕到知县,再到兵部主事、都御史、忠介公,一步一步踏上千古名臣之路!其中赢利岂止无穷金钱可以相比?”
说着,他语气越发的激昂,白皙的脸庞也因激动泛出了一抹淡淡的红,神光逼人的凤眼中绽出明亮的华彩!
他的声音越发的坚定,带着震慑人心的气魄,一字一句,高亢雄浑,“将一枚钱印子钱出,其债主死,债便有穷尽;留得一钱看的价值却是声名远扬,万古流芳!我相信同为教谕的杨大人定然也存着位极人臣,流芳百世的远雄心向!这一枚铜钱的真正价值,大人定然会有正确的选择。!”
说完,他将手摆在杯子上方,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松,铜钱倏然而落,叮地一声,与雪白的瓷杯撞击,声音清脆,余韵不停!
全场哑然,寂静无声。
他的气势,
他的节奏,
就像是一把坚实的鼓锤,能在人心上敲击出一曲雄浑壮阔的协奏曲!陪同那些音符,似乎可以见山,见海,见到无穷世界最亮眼的荣耀!
震得所有人都热血喷张,久久回不外神。
一向戏谑惯了云西都不觉被他的激情所熏染,她从没想过,大而虚空的官话也会被人说得如此激情澎湃,大义凛然。
而且,这照旧一把软刀子,兼着一顶硕大的高帽,既分析了赢利,又会无限勾起杨拓的虚荣心。身在政界,官面话最是无敌,更断了杨拓耍赖的可能性!
云南简直比忽悠大师还能忽悠!
每小我私家都瞪大了眼睛,一时哑口无言。
啪,啪,啪!
“好,好一个流芳百世,赢利千秋伟业万万年!”杨拓突然拍起了掌,继而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眉眼弯弯的说着,“云典吏果真有才!这个朋友杨某人交了!
说着他对旁人施了个眼色,立刻有仆役上前为云南换了杯子,倒了一杯清浅碧绿的茶水。
杨拓徐徐站起身,端起金爵,眼神扫视或哑然,或敬佩,或惊讶的众人,嘴角噙着一丝笑,放声道:
“来,请诸君举杯,为咱们滕县新任刑房典吏,接风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