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声哥哥

　　云西想要再度拦下云南，伸出的手却只抓到了他的衣角。

　　异世的素锦平滑得像水一样，如风般迅疾的略过她的指尖，随着他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决绝异常！

　　云西脑中突然划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他决绝得就像是在求死。

　　“哥！”一个尖锐的女声骤然而起，因绝望而高亢的声音尖锐如刀，闪着陵劲淬砺的锋刃瞬间刺穿所有人的耳膜。

　　包罗她自己，耳中都是一阵颠簸的震颤，紧接着就是钻心一样的疼，年轻的小六甚至疼得捂着耳朵弯下了腰。

　　已经挥起了拳的殷三雨，迎着云南的袭来的拳，蓄积已久的正准备全力回手；

　　失了神智的云南已经瞬间欺到了他的近前，击出的拳迸发出了非人的力量；

　　痛苦蹲下的捕快小六，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一直躲在衙门各房暗处围观的人们也捂起了耳朵，对这一瞬间的刺激毫无预防；

　　所有的一切，都恰似却被这喊声按住了暂停键。

　　一切都停了下来。

　　两个男人拳与拳的距离不外分毫，竟然就这样在一瞬间收住各自力道，骤然站定，只剩下了直面的坚持。

　　云西无力的跌跪在了地上，大口喘着气。

　　那一嗓动气太甚，她全身都在微微的发抖，眼角也飘了星点的泪痕。

　　以往，只有在人前，她才称他哥哥，人后都叫他云南，

　　她从没觉得那声哥哥有什么特殊的寄义，就跟称谓一个陌生人一样，没有任何情感，没有任何羁绊。

　　现在，她却明白感受到了这一声“哥”的份量。

　　出口似蝉翼般轻薄透明，落地却像雷霆样万钧极重。

　　一种牵连在那声音落地后蓦然生根，生长伸出一道又一道细细的透明触须，徐徐的缠住两人的心脏，那力量虽然松散微弱，轻微得简直叫人难以察觉，但只要一端受力，另一个立刻会痛得倒吸凉气。

　　前世是孤儿的云西，从没有过这种感受。

　　或许这种关系的名字，就是亲情。

　　“哥···”云西走向前，声音嘶哑，她伸脱手，将云南紧握成拳的手徐徐压下。

　　“没有人，值得让你脱手。”她再一次重复。

　　云南突然灰败了脸色，一双凤眼中喷火的恼怒闪烁着，徐徐颓然。

　　殷三雨歪了歪头，显然是没太弄清眼前的情形，看到云西按下云南的手，嘴角忽的翘起，鼻中发出一声冷哼。

　　他收回了右手拳头，示威似的捶着左手手心，扬起鼻孔，自得道：“果真照旧妹儿越发识时务，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云西余光扫了他一眼，视线突然一凛，抬腿就向殷三雨下盘扫去！

　　这一脚迅疾如风，瞄准精确，带着前世的狠戾果决，力度比之踢贾四那一脚力度还要狠上三分！

　　她要他断子绝孙！

　　欺辱她可以，但绝不允许他欺辱云南。

　　不意殷三雨竟然能实时后撤半步，同时向下半蹲，两只大手冷不丁地向前一捞，一下就攥住了她的脚踝！

　　他微扬起头，看向她满眼促狭的坏笑道：“早就领教过妹子专攻陷三路的手段，怎还会上当——”

　　话刚说一半，他却蓦地发出嗷地一声惨叫，松手就扔下了云西的腿，捂住双眼痛苦的蜷缩成了一团。

　　云西举起右手，立起两根手指，不无自得的轻笑着说道：“谁说我只会踢人下三路？上三路才是我的专长！”

　　“殷头！”捕快小六一个召唤，情急奔前。

　　适才那一戳，若是寻凡人，眼睛都要被戳瞎，尽管殷三雨的本能反映已经极为迅速，但究竟距离太近，无论怎样，都不行能伤得太轻。

　　这时，从各房个各角落突然奔出一大群围观群众，见殷三雨吃痛受伤，七嘴八舌的一下就蜂拥了上去。

　　没有人理会云氏兄妹，也没有人敢去理会。

　　透明得简直像是空气一般。

　　在这个王法衙门里，前挂“明镜高悬”的牌匾，中竖着“公生明，偏生暗”的石碑，后建着标榜牧爱亲民的厅堂。两个只想踏实做事的县衙胥吏却被人堂而皇之的视为草芥刍狗。

　　没有人在意他们所受的屈辱。

　　除非他们够强，够有势力，够有金钱。

　　云西呆呆的站着，望着那些小丑一样带着面具，穿着官服的各色角色轮番登场。

　　任冬月的冷风吹过她白透如瓷的面庞，扬乱鬓角一缕漆黑的发丝，始终面无心情。

　　趋利避害，人的天性。

　　然而作甚王法？

　　作甚公正？

　　又作甚良善？

　　“够了！”

　　七嘴八舌张罗着将伤患抬去救治的人群突然一滞。

　　那是殷三雨的怒喝。

　　“没人能伤得了你殷爷！瞎操什么心！都散了！”他单手捂着双眼，另一只手伏在腰间佩刀上，摇摇晃晃的从人群中心站立起来。

　　云西不禁紧锁深眉。

　　此时的殷三雨因受伤反而失了之前的轻佻猥琐。看不见他的心情，却能感受到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深深的敌意与怒气。就像是一只受伤的狮子。法式虽晃，威风不倒。

　　捕快小六也怔愣了一下，片刻之后，立刻上前礼貌的赔着不是的劝散了众人。

　　云西看着那群人虽然仍似有些不舍，却照旧十分配合的各自散去，唇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们不舍的不是殷三雨的安危，而是一场好戏的热闹与新奇。

　　趋利避害，看似有害的一方虽因被人躲避而显得可怜，但被人视为有利的那一方又何尝不行悲？

　　前世已经经过那么多的利来利往，又有什么是看不透的？

　　不多时，偌大的庭院里，又只剩下了他们四小我私家。

　　捕快小六率先打破了平静，他红着脸，也不敢去看云西云南，只是扶着殷三雨，想要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殷三雨任由他掺着，顺从的任由小六搀着。转身后，捂着眼睛的他，突然阴狠的说了一句话。

　　“滕县，早晚要了你们的命！”

　　“哦？”云南不禁冷笑，“我的命不值钱，且看看谁更惜命一些吧？”

　　殷三雨的头突然抬起了一些，像是有瞬间的停滞。终是没有说话，径直离去。

　　云西倏然转身，身后的云南已经弯了身子，他头垂得很低，双手掩着口鼻。

　　修长皙白的手指缝间慢慢洇出殷红的液体。

　　是血。

　　殷三雨的阳气果真差异凡人，即便没有实质接触，迸发出的气场都足以让他受到伤害。

　　云西抬了抬手臂，佯装擦汗的拭去了眼角的泪。她夸张的咧了咧嘴，笑着埋怨道：

　　“怎么样？小瞧了我吧？搪塞混混流氓就是我的本行，下次你可别乱发彪了。”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一方锦帕，忙不迭的为他擦拭，“先回吏舍休息一会吧。”

　　云南却一把拿过锦帕，略略擦拭，转身便朝着吏舍相反的偏向走去。

　　云西不悦皱眉，站在原隧道：“要去哪？”

　　“囚房。”他答。

　　“你不要命了？”

　　“七日，已是第一日。”

　　虽然无奈，云西照旧抬起了腿，快步跟上。

　　她知道，他要去提审贾四。

　　“你更应该在意你自己。”

　　云南突然停步，他回过头，俊美白皙的脸又恢复了万年稳定的冰山模样。只一双凤眼犀利熠熠，泛着逼人的光线。

　　“人命大如天，天不塌，案就要查。”

　　云西的心忽的一紧，继而攒眉咒骂了一句。

　　“娘的，舍命陪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