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兔死狐悲

　　唐老板怔怔看着那个笔筒，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他伸手取过笔筒，细细抚摸过那些浅浅的纹路，最后停在了那竹青镌刻而成的四字行书上，古貌古心。

　　这是张岱对濮仲谦的评价，金凌派这种随心写意的自然天趣，刻出的景物颇具国画的笔情墨趣，他连边都没措着，却在一个木雕大师的刀下再次见到了这种巧夺天工的武艺。

　　“果真照旧有天赋一说的吧……”唐老板喟然长叹：“陆大师，我现在真的相信，你确实是没有学过竹刻了。”

　　陆子安退出直播间，疑惑隧道：“嗯？怎么说？”

　　“如果你学过竹刻的话，你肯定不会选择这样的体现手法。”唐老板捧着笔筒，苦笑道：“木雕与竹刻的技法相通，但是又有其差异，最大的区别在于，竹刻的留青雕武艺与木雕的浅浮雕的体现手法完全纷歧样。”

　　陆子安皱起眉头仔细思索：“歉仄，我没听得太明白。”

　　“好，我这样跟你说吧。”唐老板举起笔筒：“陆大师，你觉得你这件作品能卖几多？”

　　卖几多？陆子安摇摇头：“我不确定，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做竹刻，不外我想，价钱应该不会高。”

　　“对，确实很低。”唐老板轻轻将笔筒放回茶几上：“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告诉我，虽然伽定派很是着名，但是金凌派也不错，所以你才会将这四个字刻上去，可是，唉，陆大师，你不知道如今这行情啊。”

　　陆子安确实也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他以前看书的时候，相比三朱，他更喜欢濮仲谦的肆意洒脱。

　　“我和你讲，如今这些薄雕浅刻，人工基础及不上机械！”唐老板起身从案上取下两个香筒：“你看看，你能看出区别吗？”

　　陆子安一手拿起一个，仔细看了看：“这个是人工的，线条飘逸，拐角有刀痕，右边这个则太过圆滑，没有那种雕琢的痕迹，看是悦目，却没有灵气。”

　　“好眼力。”唐老板给他拍手：“但是你能看出来，是因为你是内行，如果你给一个外行人看，你觉得他会买哪个？”

　　陆子安眉心微皱，目光在两个香筒间来回穿梭。

　　单论画面的话，虽然是没有刀痕的越发精美……

　　“他一定会买这个机械刻的。”唐老板大手一挥：“我这，全都是我师傅师弟们的心血，有些甚至一个就要雕个把月，只为了一根线条他们就要种种思量，每片花瓣都要凝神静气，确定万无一失才下刀，一旦一刀深了浅了歪了斜了，整个作品全部报废。”

　　陆子安点颔首：“毫厘之间，最见功底。”

　　“对，没错。”唐老板越说越激动：“可是换来的是什么？耗时越长，价钱自然也得越高，可是像这样一件作品，我师傅的也许还能因为他有点名气而上千，但我师弟的能卖出三百都是顶天了，三百块，能干嘛？”

　　“而机械，他们只需要把它设置好，涮涮涮几下就把一幅画给刻完了，一天能印几百份！每个卖出十块钱都算赚！你说，我们拿什么跟人家去比？我心里也推崇金凌竹刻，但事实却是，这种浅刻浮雕机械能做的更完美，反而伽定派的深浮雕，因为许多地方直接用的是镂雕武艺，机械无法复制，所以反而市场前景一片大好！”

　　唐老板说到最后，直接站了起来，从中间拿过好几个制品：“这样的，这样的，你看得出来是机械刻的吗？”

　　陆子安敛了笑意，眉眼沉肃：“虽然我能理解，但是唐老板，你这是真假混卖啊，机械刻的跟人工镌刻的怎能混为一谈？你这可以说算是欺骗了吧？”

　　“欺骗？”唐老板猛地一掌拍在茶几上，语气极重：“不，我从来都是直接告诉主顾，哪种是人工刻的，哪种是机械刻的，但是最后你猜怎么着，他们一般都市选机械刻的，为什么？因为悦目。”

　　说到最后，他已经几近哽咽：“金凌派自首创以来，曾出过那么多奇才，甚至有大师能在只有一张纸薄度的竹筠上镌刻60层！你知道那是几多年的功底吗？可是最后又如何呢？可悲的是，如今我金凌竹刻竟然日渐势微，连一个拿得脱手的大师都没有！他们要么转而专攻伽定竹雕，要么索性转向了竹根雕，因为那些机械刻不出来！”

　　而浅刻的金凌竹刻则首当其冲，遭受了巨大的攻击。

　　陆子安缄默沉静以对，不知道该怎么慰藉他。

　　语言在这一刻是苍白无力的，尤其科技日渐生长，金凌派传人越来越少，长此以往，可能金凌竹刻最终将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从唐老板这里离开后，陆子安没有再去看其他的，伽定竹雕那边有不少人在看，可能明天的人会更多，到时唐老板一定会越发惆怅吧？

　　虽然唐老板嘴里一直推崇伽定派，但他心里照旧很是热爱金凌竹刻的，否则也不会如此真情流露。

　　从竹雕区出来，陆子何在门前顿了顿，没有进木雕区，转而直接回了酒店。

　　站在落地窗前，他看着美丽的冬阳风物，心中有些茫然。

　　虽然他习的不是金凌竹刻，但是在掀开表层美丽的幻象后，见到那血淋淋的真实，他心里也有些惆怅。

　　兔死狐悲。

　　飞速生长的科技对传统工艺难免会发生巨大的攻击力，如今是有所局限，所以还不甚明显，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研究出能精细到镂雕的机械，传统工艺又该何去何从？

　　期盼别人的同情，给予自己支撑的力量是不够的，重要的照旧得自己立起来。

　　木雕可以结合众家之长，那么竹刻呢？

　　浅刻能被复制，这是无可制止的，但是也许可以想一个措施，让它无法被取代……

　　陆子安脑海中思绪飞转，从竹雕联想到了木雕，木雕如今其实也遇到了许多攻击，只是因为到底文化秘闻在这里，所以市场前景照旧比力好，但是他觉得，这还不够。

　　可是如果融合众家之长的话，肯定会对原本的派系造成攻击……

　　“子安哥，用饭了。”沈曼歌直接把饭端上来了。

　　陆子安哦了一声，坐到桌前。

　　沈曼歌涮地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递给他：“给。”

　　顺手接过来，陆子安置了两秒，又转回去，盯着那个特别眼熟的“筷筒”，有些僵硬隧道：“曼曼，这个，你拿来装筷子？”

　　瞥了眼那个筷筒，沈曼歌轻描淡写所在颔首：“那你其时走得那么快，唐老板追上来说是你的，我就直接塞我包包里了，适才服务员拿了一把筷子过来没地方放，我就随手放里面了，哎你觉不觉得，还挺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