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了这么一闹，司空綪雪哪里还瞌睡？她扭头坐在桌前，伸手倒了杯冷茶，道：“你说我们就几件衣裳，至于惹上小贼吗？”
“小姐，小贼哪里知道我们这儿没有银子？总要试试的不是？所谓贼不走空，若不是小姐醒了，只怕我们没准要损失那几件可心的衣裳了。”
“也对。幸好我认床，睡得不踏实。”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司空綪雪道：“哎，适才你是怎么站到我面前来着？”
“还说呢，小姐适才那一声多危险啊。要是那小贼伤着小姐，我即是三颗脑袋也不能活了。”
司空綪雪将这话在心中过了过，极为认同，她确实鲁莽了些，若是那小贼喜欢灭口什么的，她岂不是连累了碧竹。她在心底叹了三叹，感伤她竟不如碧竹思虑周全。
两人在房中坐着低低说话，待天一亮，便急急地穿着洗漱，跑去敲司空云霆的门，竟无人应。正纳闷，便听身后一个小二笑着说同来的两位已在楼下用早餐了。
下得楼来，果见一个角落，司空云霆同沈良低低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司空云霆瞧见乐颠颠跑过来的司空綪雪，招呼道：“不许提问。用完早饭我们立刻出发。”生生地将司空綪雪满脸的笑容定住了，顺带憋回了一肚子的问题。
司空綪雪微闭双目倚在软垫上，马车的颠簸直将她晃得昏昏欲睡。破晓的雾气和乡间青草庄稼的清香飘进车内，也没能将未得一夜好睡的脑子刺激得清醒一点。早上沈良说什么来着？小贼惠顾了两家客栈，顺了不少银子，但马有失蹄，照旧被沈良扭送到官府了。要害是这小贼是个小伙子，半夜穿了夜行衣跑到客栈里，实在是有伤风化。这外面的小伙子也忒不像话了，学女人家家的用什么香粉呀。房间里那缕若有若无的香气会是什么呢……
司空綪雪的头昏昏沉沉，觉得那不知名的香气同睡觉这等大事完全没有可比性，便心下一放松，瘫在靠垫里，着了。
马车在官道上颠颠地行进，左侧是农田，右侧是林子，晨曦的红光铺在田间，有种不是乱世的安宁。乱世，吴国以北的大朝廷流水地更迭，稳定的是掌权者的贪婪和残暴。幸亏吴国的前任国君花滐虽然也是暴戾，却与臣子着实做出几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使得无论是民众的腰包照旧国库，都并不如其他巨细国一样空瘪。吴国不是没有战争，但那边壤的几场小仗焉能动摇国本？是而不能不算是花滐及其臣子们的一桩好事。况且因为吴国离隔了北方连年的战火，吴越国才气相对无事些。然而吴越国主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也有部门孝敬了北方朝廷，说是北方因着这些不去骚扰一个海边小国倒也说得通。吴越民众只知北方朝廷，而不体贴昨天是李家得了权，今天孟家失了势。至于南方的那些小国，经济上各人相互依赖，这仗么，便自然都是小打小闹了。
听说花滐才不外五十出头，平日里虽然身子已有老态，倒也无损于基础，怎的一下子就薨了?得遗诏继位的是太子花琛，姜皇后所生，听说性子同姜皇后一样淡得如同静夜的莲池。吴国，在北国大梁和吴越的夹围中，在岌岌可危各方势力逡巡拉锯的本国博弈里，内忧外患，此时上位的太子花琛，要怎样在一众皇子王侯中统辖一国呢？司空云霆目光茫然地看着车门上镂雕的兰草，在心中道，他不正是看中这样一个杂乱的政权，才敢那样斗胆地行事吗？若想拿到心中想要的，他能仰仗借助的，只有吴国了，不是吗？这个乱世……
司空云霆揉了揉眉间，侧头看着倒在角落里的司空綪雪，不平稳的路面使得司空綪雪的头晃来晃去，纵然有团枕护住，也免不得突然磕在车上。即便这样，她也只是皱一皱眉头，睡得是那样熟。
司空云霆目光微垂，在她行将又一次撞上的时候，伸出右手将她护住，徐徐揽过靠在他的肩上。司空綪雪在他怀中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香甜的美梦。她肤光似雪，发上钗环遮盖，素雅而不失生动。窗外晨光安和，她浓密卷翘的睫毛仿若被这暖光镀上一层金漆，华彩满面，熠熠生辉。她无疑是美的，稚气未脱的纯洁的美。他想起唐梦嫣，一双漂亮出众的眼睛里总含了些许不快和愁思，那时他还小，只觉得那样一副姣好的花容因着那双眸子，瞧上去总是让人心中蓦地而生无尽的恻隐。
他轻轻地拥着她，夏日的衣物单薄，他能感受到她的体温，险些就要融掉他的手心。手心微汗，鼻尖下长春花香和幽兰的淡香缱绻萦绕，他恍然如梦。他心中涌起一缕抓不着的异样情感。他想起已往的那些料想，料想她究竟是谁的孩子，倘若她是他的亲妹妹，又倘若她是唐梦嫣与别人的孩子，他会怎样。若是前者，纵使她的母亲伤害了他的母亲，但她终究是他的妹妹，他可以一辈子名正言顺地呵护她，看着她在芜茗山庄水月亭榭的美景中长大成人；若是后者……他只是想这样也好。可是当青木告诉他，她同他没有血缘时，他本以为心底会有的恨意却并未如期而至。眼角眉梢的那抹轻松，再明白不外地坦露他的心迹。原来他这么期盼她是与他无关的一小我私家，原来他那么不想做她近在咫尺的哥哥。不，不是这样的。他明明是恨了唐梦嫣的，恨她夺走了他父亲，恨她伤透了他母亲。如今，他却怎么可以不恨她的女儿。
那转瞬的轻松突然酿成了彷徨。他不知道该怎样。然而他所有因这个消息而起的情绪里，有迷茫、有愉悦、有解脱、有不知所措，却惟独没有恨。他慰藉自己，这不外是为了酬金唐梦嫣最后的玉成，当年他和司空朔被困时，是她决绝地救了他们。他以前觉得那是她本就欠他们的，早已两不相欠。她那时没有死，而他们，也在芜茗心安理得。可是现在，他潜意识里说服他自己，是他们父子俩亏欠了她，究竟她从来都未曾说过她喜欢那个诺大空旷没有人情味的宫殿。于是他想，只有好好照顾她的孩子，才是真正地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