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却冷。仿若置身在数九隆冬的冰河之上，四面旋个不停的寒风浸透每一寸肌肤，将死亡的气息注入她每一根毛发。她心中大骇，仿若眼前幻化出无数的魑魅魍魉，她猛地向退却去，脸色变了又变。背后一片暖意袭来，如同那冰河之上狂风之中的一个坚实的依靠。淡淡的兰花幽香没入鼻中，她抬头向后望去，正对上司空云霆幽深关切的目光，在逆光中恍然若梦。
是梦也罢。她转过身来，猛地扑进司空云霆的怀抱，紧紧地抱住他，听着他胸口沉稳中夹杂一丝忙乱的跳动，如同寻到最后一处避风的港湾，最后一个能给她温暖的同类。
司空云霆被她撞得一晃。她紧紧地抱着他，在他的怀中哆嗦着双肩，喉咙里是她刻意压抑的恐惧。她着实已经被吓坏了。司空云霆抬起修长的双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肩膀瘦削，她整小我私家就像是一朵幽兰，盛放在他的羽翼之下。他眉目微动，他晓得他应该推开她，可那双手却懒懒地似乎想永生永世待在那里。
司空云霆低垂眉睫，闻着她发上淡淡的长春花香，眼中浮上一层哀色，就像是担忧精心呵护的花朵受不了更多的风雨，就像是忧虑他怀中的珍宝终有一日要离他远去。他望着那黑缎一般的秀发，神情幽忧戚。今日，才是芜茗山庄该有的日子。今日，只是开始，她就如此惊骇了吗？
司空綪雪似乎是感受到了那掌心传来的温暖和力量，她松开双手，局促地往退却了退。想着她刚刚似乎有些丢人，连忙低头问道：“那些人是谁？”
司空云霆抬手拂掉她领口的一瓣白梅，淡淡道：“内院岗哨啸虎堂，听令密查外界之事。沈良领导乙组，听命于我；甲组，掩护锦园。与你三年前林中所见的暗岗稍有差异，然而本质都是护卫山庄的宁静。”
司空綪雪仰头望着他，眼睛里骤然凝满了震惊：“我在芜茗一十四年，竟不知这些事。”
司空云霆道：“可能父亲不想你们草木皆兵，终日惶遽，有心瞒着你与云瑾，你们自是不知他们的存在。如果不是今日有人终于耐不住性子，他们仍不会露面，只行暗卫之事。”
司空綪雪苦笑一声，道：“父亲不说，那你呢？你若早叫我知道，我或许功夫还好点。又或许，墨儿有所警惕便不用白白丢了性命。”
司空云霆有那么一刹那的模糊，果真自责秘密守得太紧。可司空朔选择了缄默沉静，那么即便果真也不应由他来果真。他看着司空綪雪，沉沉说道：“让你学武也只是为应对诸如今日事防身之用。你轻功已大有上进，剑法也略微娴熟，如此可矣。况且，我会掩护你们的。永远。”他伸脱手去，将她的小手轻轻握在掌心。她的手纤细柔软，凉如寒冰。
司空綪雪徐徐地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她不想去戳破这种“永远”的假话。她一寸一寸地挣脱了司空云霆的手。芜茗究竟隐藏了什么，何以如此凶险得让一小我私家死得这样无声无息。疑惑取代了恐惧，在她的脑海中涤荡。
院中响起司空朔的轻咳，冬松扶着他一步一步地踱进室内。后面是一个银眉白须的老头，面容下隐藏着丝缕的急躁和不安，让看到他的人都不由得觉得心中像压了块大石。老者上前一步，凝望着墨儿，额头沁出点点的汗来。空气霎那凝住，如同那老者的行动与神情。
良久，他方站起，对着司空朔说道：“失心散。果是当年余孽未清……”
此言一出，司空朔猛地剧烈咳了几声，他抬手拨开众人伸过来要资助的手，直咳得眼睛微红。
司空云霆默然无声，视线落在墨儿的面颊之上，心中兀自想着“当年”是哪年，失心散是何物。他的影象里没有这样的工具，他迷失在这突然袭来的疑云中。他似乎看到山庄这神秘面纱的一角已轻轻被揭开。他又想起了连他也不能进去的那个锦园，悄悄地对自己说，这一切他终究会查出来的，无论是司空朔允许他知道的，照旧仍然隐瞒着他的。
司空朔喘息已定，脸上惫乏之色更重。司空綪雪此时脑中充满了疑问，她迫切地想获得答案，忙上前一步，一句急促的短呼“什么余孽未清”，将那老者唬得一怔。
那老者随即稳住，见司空朔点颔首，便道：“失心散，世间稀少，吸入瞬间可损心脉，令血液贲张，双颊绯红，又因该毒芬芳袭人，吸入者只觉甜蜜芬芳，然死亡须臾即至，故而笑容未退。只是此毒，早已在二十五年前便应该在大火中消弭，绝迹人间。如今虽不知何人施毒，但可以肯定的是当年必有余孽侥幸逃脱，因为旁人绝不懂制毒之法。”
“不愧是鬼仙，精通医理毒物，对江湖中事也无所不知。”司空云霆恭赞道。
这老者医术精湛，登云入地执掌人命，武林中有他无可取代的一号位置，各人尊称他为鬼仙。司空朔带着司空云霆搬入山庄之前，鬼仙便一直住在锦园，已在江湖上消踪匿迹。今日，见到沈良带去的粉末，他的脸上愁云密布，蹙眉不展，已到了极忧虑的田地。不应来的始终已经来了，未来的几时又会来到？
鬼仙勉强一笑，道：“大令郎过奖了。只因那件事其时惊动武林，想不晓得都困难。二十五年前，婺州萧家是南武林用毒妙手，曾富贾一方，因与人勾通，私自招兵买马，欲谋篡皇位，增黎民苦楚，武林义士为铲除不轨萧家，于是在一深夜突袭其府第，诛杀众人，为斩草除根遂老幼皆杀，后又一把火将萧府烧个干洁净净。那真是一场极其惨烈的战斗，死不足惜的、死有余辜的、懵懂无辜的，均万劫不复。这失心散即是萧家独门药粉，旁人制不得是因其需用萧家人血液为引子。如今看来，萧家尚有在世之人，今日用毒之人不知是有意来此，照旧无意为之。总之，往后要多加小心。”
鬼仙的声音平静无奇，众人却听得波涛起伏，似乎听到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似乎见到那耀眼的冲天火光，将一切烧个精光。
静，出奇地静，在点翠阁弥漫。司空綪雪瞪着眼睛，不相信她听到的一切。十四年来，芜茗山庄中美好的生活一朝消散，世间的罪恶不停地挤进来，充斥着她的脑袋，这即是江湖吗？
乱，仍是那么乱，在点翠阁里缠绕。司空云霆锁着眉头，总觉得鬼仙仍是隐瞒了什么。那场屠杀与芜茗又有什么关系？这失心散又为何现身此处？他一直以为芜茗需要提防朝廷，却不晓得芜茗需要提防的又何止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