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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芜茗

第七章 夜深人静

浮世芜茗 寒波澹澹 3452 2017-11-27 13:42:16

  “小姐佩戴的碧玉海螺形似云母螺,多见于吴国之滨东海。当我们问到十四五年前有无特别之事或是什么陌生人时,四周渔民回覆得既快又爽性,都说他们在那里世代渔耕,没有外人在那里住过。可……”青木犹疑了片刻,终于照旧说了出来,“可有些人虽然回覆得爽性,眼神却是闪烁。不知是否有人先我们一步,部署过了。”

  司空云霆抬手揉着眉头。他深杳如夜色的眸子里藏了他所有的疑虑。部署过了……是始作俑者的部署,照旧追寻之人的部署?他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谁,但追寻之人,对綪雪的身世感兴趣的人,这芜茗山庄之中倒有几个。庄凌儿?不像,她每日侍弄花卉,刺绣抄经,不问杂事,不似心机深重之人,不外她似乎确有很好的理由去视察綪雪的长相和身世。至于他的父亲司空朔……他呼吸一滞,心口泛起涟漪,圈圈激荡开来。

  “青木,你去探一下啸虎堂甲组最近可有异动。”司空云霆压低了声音,谨慎地付托青木。

  兰花引蝶的丝绢灯罩内,烛火无声无息,橘色的暖光笼罩着司空云霆棱角明白的面庞,映出他眉目间隐隐的烦忧。他和衣卧下。又是一天平稳地渡过了。只是这安宁还能维持多久,谁都不晓得。

  司空云霆的思绪又回到了十五年前那不堪回首的凄惨的夜晚,那个空荡得有些令人胆怯的大殿内他母亲痛苦地捂着腹部,鲜血汩汩而出,他父亲的手中握着他从不离身的麒麟匕。

  他看着他母亲强撑的苦笑,眼角的泪水融会着嘴角的血,一点一点滴到胸口浅粉的兰花上,直将它们染成最艳丽最惊心也最凄惨的血红色。六岁的他站在门外,从门缝中惊恐地望着殿内他母亲那莹白细长的手徐徐抬起,又重重地垂下,在那一滩还温暖着的血中溅起血花,如万点星芒直刺他的心脏。他紧咬着牙,紧攥着手,他第一次品到恨的滋味,苦涩又艰难。

  他再也不是那个众人口中传说的温儒孩子,他今后,心中也有了一块暗地,葬着他的母亲,他的快乐。他多想冲进去质问司空朔,问他为什么那么容不下他的母亲,可是他不能,也不敢,他那么小。他生生地吞下了心中的恨。九死一生离开所有人汲汲营营拼舍一切的地方,他随着他父亲来到这岸芷汀兰与世阻遏的芜茗山庄。他们换了姓名,藏了身份,他父亲跟他说:“今后,我们过另一种生活。”

  司空云霆听了司空朔的话,将心中那块暗地埋得更深更隐秘了,他以为这样他便能忘记已往的一切,可当司空朔领着年轻美丽的庄凌儿徐徐来到他面前时,他这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可悲,他的原谅又是那么的可笑。他的母亲终究是被司空朔彻底遗忘了。

  司空朔绝口不提有关他母亲的任何事情,就像这小我私家从来没有泛起过一样。所以他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不,不全对。她房中四季都养着名贵兰花,最爱同他父亲一起享受这幽幽兰香。而那个夺走她一切的女人,不仅是她,也是他自己的禁忌。可是,他也忘不了,那个女人在紧要关头用己身的深陷险境来玉成他们父子的自由。

  庄凌儿入庄第二年的一个夏日午后,阴云低布,大雨滂沱。山庄里的下人们脚步急遽,异常忙乱。司空朔从沁荷斋走出的时候,悲痛得已无力再说什么了。他躲在山庄的角落里,听下人们说庄凌儿生的是女孩,不外甫一出生便没了气息。

  黄昏时分,兴伯忙乱地禀报锦园,门口发现一个女婴。司空朔赶到时,只见一个考究的襁褓中,婴儿闭紧双眼嚎哭不止。雨声、风声差点便淹没她生存的唯一希望。司空朔谨慎,付托兴伯第二日将她送往集市,寻一户好人家安置好即是。可是庄凌儿知道后,硬是恳求着将她留在了身边,只当这个女婴就是她当日亲生的。

  这个女婴即是司空綪雪。司空朔保留了襁褓中的名字以及她身旁的玉海螺。无论她是谁,无论是谁将她丢在这里,既然他无法阻挡,遂了那人的意愿倒也无妨。

  当初加入庄凌儿生产的下人都被调到锦园中服侍,与外界甚少联系。所以这件事,山庄中只有少少人知道。而司空朔,许是以为他也是不知情的。

  庄凌儿是很疼司空綪雪的,纵然是在次年生下了司空云瑾之后。司空云霆生母已逝,他再也感受不到他母亲兰花一般幽香的温柔。可他深深地记得,他的母亲是疼他的。谁又能不喜爱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呢?他不知道司空云瑾是不是那个例外。似乎是,似乎不是。

  司空云霆说不清他对这个意外的妹妹是什么样的心思。他觉得她是芜茗阴霾里的一隙暖阳,她每日都很快乐,山庄单调,她却能将这单调乏味的沉闷搅动,将那些锦园中蛰伏着的尊长们偶尔调动出来,劳他们台端地攀上房檐去抓捕那个以此为乐的作怪鬼。他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地觉得生活因为她有了些许的差异。究竟日子久了,恨在心底发霉发胀,愈发极重。于是他喜欢看到她,在山庄中灿然地在世,平衡着芜茗挥之不散的阴翳以及他的无法释怀。

  如果不是那些逃避不掉的已往,如果不是那些曾经拥有的荣耀,那么,藏在苏河之畔,众多小岛围绕,岸芷汀兰的芜茗山庄便真是人间仙境。可是哪里会有如果?

  夜已经深了,一阵风吹过,草叶簌簌地响。烛火徐徐暗掉,司空云霆便由着它去,倒在榻上,沉甜睡去。

  第二日一早,春雨已停。各处的花苞绿叶上都残留着晶莹的水珠,一阵风过,那些水珠被弹起,坠落在地上,化入茵茵绿草。

  司空綪雪换上一件浅粉宽袖罗裙,早早地来到沁河斋给庄凌儿请安,随手折了几枝探进曲廊免遭雨打的木香花,这个时节,五彩缤纷,偶有新芽冒出,毛茸茸地十分可爱。

  司空綪雪受不了庄凌儿屋中的冷清,便拉着她的手说:“母亲,我们去看锦鲤可好?”

  庄凌儿莞尔一笑,摸着司空綪雪的脸说:“贪玩。这样早,锦鲤还没有起床呢。”她看着司空綪雪,双眸灵动,红唇娇嫩。司空綪雪不是她的女儿,却又长得那样像她。她几多次悄悄谢过上苍,谢他又还给她一个惊喜,一种慰藉。如果她的第一个孩子还在世,长得简陋也应如此。不,是肯定如此。有时她极模糊,当日她真是没有保住她的孩子吗?

  “我们可以叫醒它们呀。”司空綪雪计划软磨硬泡。

  庄凌儿摇摇头,嗔道:“亏你美意思。你自己被叫醒时,不是也不乐意么?好了,别处玩去吧,别辜负了大好春景。”

  司空綪雪本想赖在庄凌儿这里,听到这话,便也只能另寻乐子了。她刚走出沁荷斋的大门,就听见前面有人在嚷嚷。她一下子来了精神,向人多处奔了已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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