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淅淅沥沥下了一日。春日虽渐长起来，然而因着这雨，还没到黄昏时分，光线就昏暗了许多，整个山庄灰蒙蒙地似着了一层青黑，像是一幅宁静的水墨画。
司空綪雪悠悠然往庄凌儿的沁荷斋走去，碧竹紧跟其后，鹊喜和彩霓则各挑了一盏灯跟在最后。
今日是十五，每月的十五，司空朔便从庄中禁地锦园中走出来，在庄凌儿的沁荷斋里与三个孩子一起用晚膳。以前这是司空綪雪见到司空朔的少有的时机。不外，近一两年来，司空朔却是偶尔会到点翠阁，问问作业，赏赏花卉，他总说点翠阁的花比锦园的还稀有，也更漂亮，可见唐老是何等偏心了。
不觉间已走到了沁荷斋的门口。沁荷斋旁侧是荷柳池，水里种着密密的荷藕，岸边是依依垂柳。盛夏时分，粉嫩的荷花香气随风激荡，驱解烦闷的暑气。只是此时，池中并无新荷跃出水面。辽阔的水面上荡着圈圈点点，在初显昏暗的黄昏，沁荷斋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寥寂。
院内工具厢房门前均放置了半人高的鱼缸，这两只鱼缸做工精良，釉色烧制得恰到利益。底部是浅绿的清水色，向上逐渐变淡，至中间与白色融会，顶端则为纯白。缸体上饰以荷花图案，荷花茎上的小刺都清晰可见，其间有一两尾锦鲤游弋，栩栩如生。
庄凌儿很是喜爱这两口鱼缸，平日天气暖和时便会近前欣赏。只是这缸中只有小叶莲，并无一尾鱼。之前有新到的下人从斋前小塘中捞了两尾锦鲤，放入缸中，后被庄凌儿瞧见，一向温和娴静的她竟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于是每有新人入庄，老人们便会讲明庄中各人的禁忌，以免美意触了霉头。
“母亲，”司空綪雪望着榻上与司空云瑾端坐着的庄凌儿，甜甜地唤了一声。
庄凌儿身着紫色绣金襦裙，外披一件淡青薄纱，乌发别致土地起，少许珠钗，陪衬着发髻上闪闪的黄金步摇。脸上薄施粉黛，娥眉纤巧。庄凌儿一向看中十五家宴，妆扮比平时自是差异。司空綪雪上前拉住庄凌儿的衣袖左看右看，道：“母亲今日穿得真是悦目。”
庄凌儿笑着将她搂在怀里，道：“真是饶舌。是不是又惹了什么麻烦，需要我为你说辞？”
“孩儿真心觉得母亲美丽，并无肇事。”司空綪雪偎在庄凌儿怀中笑嘻嘻地说道。
“姐姐真是嘴甜，难怪母亲喜欢。”司空云瑾微笑着说。
司空綪雪从庄凌儿身边移开，坐到司空云瑾身旁，睁大眼睛看着他，道：“怎么酸溜溜的？”
三人正说笑间，庄凌儿的贴身婢女冷秋来禀：“夫人，大令郎到了。”
庄凌儿闻言起身，朝着刚进屋的司空云霆笑着说道：“霆儿来了？快坐。”
司空綪雪看着庄凌儿对司空云霆亲切却很客气的招呼，虽然觉得仍是不适应，但是也觉得无可厚非，只当庄凌儿多疼爱他一点，以免落人口舌，说这后母并不善待司空云霆。司空綪雪又看看司空云瑾，在烛光的映照下，他依然维持着轻翘的嘴角，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他许是不开心的吧，因为庄凌儿从未在人前这样亲切地待他过；但也许又是无所谓的，因为他究竟是庄凌儿亲生的，无人可比。
“夫人。”司空云霆徐徐对庄凌儿行了礼，又冲着司空云瑾点了颔首，便算打过招呼。冷秋端上漆木茶盘，盘中是山庄自种的新茶，色泽绿润，味道清香。丫头青蕊跟在身后，托着一个紫砂坛，盛着庄凌儿收藏的红梅雪水，此时煮沸的雪水热气已徐徐散开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梅花香气。
这时门外传来了庄凌儿极熟悉的脚步声，间或还混杂着尽力压抑的几声轻嗽。庄凌儿快步迎至门口，见到司空朔背着手在青石板路中间走着，小厮冬松含着腰走在他半步之后，灯笼远远地向前伸着，照在司空朔的左前方。她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司空朔，漫步走进室内。
三个子女迎着他恭谨地唤了一声“父亲”。司空朔点颔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坐下。各人落座之后，司空朔看到桌上全套的品茗器具，随口付托道：“赶忙上茶吧。以后奉茶不必等我，切莫浪费凌儿辛苦采收的梅上雪。”
茶香一时四溢。暖黄的灯光下，青紫色的茶杯里清波激荡，微微浮上些白气，也一忽儿便消散了。司空朔独自端坐北方，右手边是庄凌儿和司空云瑾，左手边是司空云霆及司空綪雪。
今日虽是一月才轮一次的家宴，然庄主司空朔与夫人庄凌儿性情淡静，不喜铺张，料膳房只备几道应季爽口的菜，除此又特地让司空云霆、司空綪雪和司空云瑾各备一道菜。司空云霆每回都是将竹笋作为主料，只烹法差异。司空綪雪确是着实下了一番心思，她也当这是极好玩的一件事。司空云瑾虽不像司空綪雪那般热情，却也挑了各人爱吃的十数道菜轮番备着，比起司空云霆又显得不那么单调。
“今日料膳房备下的是清荷鲈鱼和虾仁百合，大令郎备白玉笋丝、小姐备酒炖蜜梨，小令郎备银鱼炖蛋。”冷秋一一报上菜名。
司空綪雪笑道：“另有五色馄饨和鹭鸶饼呢。”
司空朔微微颔首，和声道：“今日的菜不俗。用心了。各人都吃吧。”
茶香四溢。在缭绕的清香里，众人静静地夹菜用饭。
“这道酒炖蜜梨尤好，是綪雪你自己的主意？”司空朔嚼了一块，又去夹一块。
司空綪雪扬着眉自得道：“是呢。我估摸着父亲这时节老毛病又要犯了，便留意着。前几日见着茗香，问他来着，您果真又咳嗽了。蜂蜜和雪梨祛痰镇咳最适合您不外了。只是这不是雪梨成熟的季节，所以拿了年前的梨花酿泡了山药，使其吸收了梨花的香气，口感虽不是十分像，功效确是一样的。”
“心思巧妙。”司空朔又笑着付托各人：“都尝一尝，料膳房的丫头们手艺也极好，酒味还很浓郁。”
众人都夹了一块山药在口中，庄凌儿才微笑着对司空朔说：“一听就知道是綪雪特地做给你的，今日就差异你抢了，他日我再让丫头们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