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夜幕在东岳峰后山徐徐掩来,一弯残月凌空,愁云昏暗。闻多多跪在空明上人的坟前,无声无息,如今,整个东皇宫就只剩下他一人,现在他的心中纵有万般悲痛也已化为无语的凝噎。
山间,秋风瑟瑟,泛黄的竹林沙沙作响,发出冤鬼哭诉般的呜咽,让人无不为之动容。
青松、善信、玥璃和寒生亦在坟前膜拜,默哀,良久未有人语。
这种场景,寒生怎会陌生?他比谁都能切身感受闻多多此时现在的心情,比谁都能体会离别之痛。只是,此时寒生脑海中所浮现的却并不是往日的伤疤,今时的凄惨,而是那双让他永生难忘的眼睛。
“是她吗?不会的,可那双眼睛我不会认错……她本就是魔教……不行能,不行能……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下如此辣手……”
山林静穆,但寒生的内心现在却犹如排山倒海,惊涛拍岸。他的身体僵直的立着,眼神哀滞,肩头落上了一片片枯叶,现在唯有他低垂的双手,刚刚沾满人血的双手,仍在不停发抖。
寒生的心里又想起了左叔叔、卿儿,清河黎民,巫族,以及如今的东皇宫,甚至另有远古炎族。
似乎每想一次,他对魔教的恨就更添一分。
从寒生的眼中,玥璃虽然看得出寒生内心的悲痛,她悄悄地握住了寒生的手,那只酷寒哆嗦的手。只是,玥璃的手,也可以感受到寒生的痛,却似乎难以抹平他心中的伤……
寒生终于徐徐收回了思绪,他恍然感受到一股柔柔的暖流从指间传来,流过手臂,直击他的心窝。寒生侧目望了望玥璃,月光下,她的脸是那么美,那么不染纤尘。
死者已矣,生者之路仍需继续走下去,在祭拜过空明上人和死难的同门事后,一行五人再次来到了南天门外。
“青松师兄,你们可是从无稽山而来,那里情况如何?疏才师兄他们呢?”玥璃问道。
青松顿了顿,道:“我和善信师弟日前恰在无稽山几十里外遇见空明师公和疏才、多多、大义师弟四人。在我们几人到达无稽山之时,那里已经被尸毒门的人占据了。而且尸毒门在那里布下了毒阵,十分厉害,我们基础无法靠近半步。疏才和大义已划分去昆仑和玄冰岛报信去了,因此事事关重大,我们也本计划先回东皇宫,一来商议对策,二来期待道尊的敕令,可万万没有想到东皇宫也……唉!”
玥璃叹道:“看来我们照旧慢了一步。那毒阵究竟有多厉害?竟连空明上人也无可奈何吗?”
“那已不仅仅是毒阵,而是潜伏幽魂尸毒。就是传说中失传已久的‘六极血魂阵’,人若靠近,任你修为多高也会被那无数幽魂所噬,尸毒所侵,更可怕的是,那法阵竟与混元结界相连,牢不行破。”闻多多不知何时重又抽起了烟袋,忧悰的吐着烟。
“那岂不是要等到混元结界被灵泉戾渊突破之日,才气破除此血魂阵?”玥璃又问。
“这才是我们更应该担忧的问题,据古籍所载,这‘六极血魂阵’乃是当年鬼宗的最高秘法,虽是邪门鬼术,但却与昆仑的戮魔剑阵一样,阴阳互济,暗合天道。”闻多多一边说着一边亦在深思,这尸毒门和当年的鬼宗到底有何渊源。
“你是说,一旦混元结界突破,血魂阵会越发强大吗?”玥璃惊问。
闻多多点了颔首,“此邪阵合鬼道、仙道奥义,合二为一,而无稽山又是万年难遇的灵戾同源,岂非无解之局,无解之局乎?”
“那混元结界破不是,不破也不是。难道只能干等那个什么阵自行扑灭吗?”寒生似懂非懂的问了一句。
“寒生小师弟说简直实没错,如今看来,要想破除此阵,除非是尸毒门的人自己从内部破坏炼魂炉和鬼王碑……”善信淡然说道,只是连他自己也不会去信自己所言。
“什么?让他们自己破坏掉,你认真痴人说梦话,哼!”青松十分不耐烦道。
经青松这一啐,善信并未在意,他深知青松快言快语的个性,倒是寒生竟觉得脸颊有些发烧。
“那青松师兄,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玥璃问道。
“既然东皇宫已经如此,待在这里也无益,我们照旧先去云瑶城的龙泉观,等明日再说吧!”青松高声道,似乎完全没有体味到闻多多的感受。
“也好,”玥璃轻声道,遂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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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
魔都岭,神灭殿上,魔尊勃然震怒,一拳打在石柱之上,只听“嘭”的一声,诺大的神灭殿,震颤不已。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枯心老鬼’,没想到你另有这一招。无稽山是万年难遇的灵戾同源,那突破结界的第一道先天之灵和先天之戾是重启四大魔器神力的唯一要领,可如今,却被这活该的老鬼坏了我的大事……”魔尊咆哮着,嘭然又是一拳打在石柱之上。
纵然是常伴左右的修罗亦从未见魔尊发过如此大的火,在他的印象里,魔尊永远是沉稳深邃,不苟言笑,满身散发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王者之气,现在日却如此激怒。
“魔尊,我这就带人去铲平尸毒门,”修罗洪声道,说着就往殿外走。
“站住,”魔尊一声断喝,“那‘六极血魂阵’乃是尸毒门的前身,昔日鬼宗的失传毒阵,非同小可,如今已然如此,岂可再自相攻伐,自损实力。”
魔尊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和理智。
“哼,看来那鬼宗自始至终就从未心悦臣服于我魔族之下……”修罗依然怒目圆睁。
黄泉亦急遽伸手盖住了修罗,说道:“修罗,魔尊说的对,我们与尸毒门开战,岂论谁输谁赢,得渔翁之利的都是道宗。这个时候,切忌不行自乱阵脚。如今,倒不如把这烫手山芋推给道宗,岂纷歧举两得吗?”
黄泉的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修罗不禁点了颔首,亦觉自己刚刚过于鲁莽,遂跪揖道:“魔尊,请恕属下冒失之罪。”
魔尊似乎平静了些,沉声说道:“你何罪之有,起来吧!无稽山现在虽然已落入尸毒门之手,但至少也没在道宗的手里,尚不足为虑。只是这四方魔器,自从上次魔道之战,魔魂受损,如今神力已不到五成,如何能够压制昆仑的戮魔剑阵?虽然伏魔鼎已是强弩之末,唯这戮魔剑阵……”
“魔尊,我们不是另有‘煌天魔邪’吗?”黄泉说道。
“‘煌天魔邪’……”魔尊停顿了很久,继续说道:“南离傲狠,青魇魔龙已然复归魔族,夜叉和罗刹可有消息?”
“魔尊放心,以夜叉和罗刹之力,定不会空手而归,”修罗淡然说道,似乎对自己所言有着十足的掌握。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闪电般落在了门外,漫步走入了神灭殿,脚步极其轻盈。那随之而来的慑人心魄的气息,竟与魔尊一般无二。
“你是何人?”修罗和黄泉似乎并未想要阻拦,直等那黑衣人走进大殿中央,才沉声一问。
魔尊的目光猛烈地震颤着,他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修罗和黄泉退下。
见二人退去,魔尊徐徐走下了大殿,四目相对间,他摘下了魔神面具,刀刻般的脸上明显地发抖着,颤声道:“没想到你的心里另有我这个年老。”
“年老……”黑衣人冷若寒霜的眼马上潸然泪下。
已经百余年未见了,虽然魔神后裔可千年不老,但看到年老的满头灰发和枯黄的脸,宛菱怎能不心如刀割。
“宛菱,这么多年,你们究竟去了哪里?宛菡呢?”魔尊的语气,被一声“年老”倏而变得轻软,刚刚的怒意早已烟消云散。
“年老,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宛菱的眼中已泪如泉涌。
“今天是七月十七,是宛菡和你的生辰,年老怎会忘记?”魔尊一字一句的说道,似乎那每一个字都有千钧之重。
宛菱哽咽无语,她的泪水早已浸湿了她的面纱,猛然间,她扑到了魔尊的怀里,嚎啕痛哭:“年老,今天照旧姐姐的忌日啊,年老……我们对不起你。”
魔尊双目微闭,脸扭曲般的发抖着,但他的身体却依旧沉稳如山。他轻抚着妹妹的长发,正如小时候一样,良久未语。
“宛菡是如何死的?”魔尊微闭的双目终于徐徐睁起,冷光迸射。
宛菱终于停止了啜泣,虽然满怀愧疚、痛苦和无尽忖量,她照旧强忍着泪水将这百余年的离别后所发生的一切诉说了一遍……
……
“东皇宫,原来是东皇宫……”魔尊的眼中猛然透出一股慑人的杀气。
而现在,魔尊亦绝不是一时意气用事,他清楚的明白,若是数日之前,为了大局为重,尚可让东皇宫多残喘几日,可现如今无稽山已不在掌控之内,此时掀起波涛,反而更有利于魔族大计。因而,岂论于大局照旧于私愤,他都绝然不会让东皇宫再苟活下去。
“修罗,黄泉何在?”魔尊巨喝。
“年老,不必了,我已将东皇宫满门杀尽……”宛菱眼中的怒火似乎仍未熄灭。
魔尊猛然一顿,如电的双目徐徐平静下来,他虽然了解眼前这个妹妹的脾气,若不是已亲手解决了此事,她又怎会再回魔都岭。
“只可恨,走脱了空明老贼,终有一日我会让东皇宫彻底消失。”宛菱愤然说道,双目似有两条火舌喷射而出。
魔尊看着妹妹坚贞的双目,正如她和宛菡当年决意离开魔都岭时一般无二,可现在,魔尊的心里却没有半点释然,更多的只是心疼。
“空明老贼就交给年老,菱妹自可放心,”魔尊淡然说着,一把将妹妹又揽入了怀中。百年的风雨飘零,他实在不愿让宛菱再多蒙受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