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二年冬月，阴云密布，一场积贮已久的暴雨即将降临。
施琅站在程乡县的城头上，眺望着远处徐徐退去的联军，无需提醒，他也猜到了当是郑乐成率部来援。因为，退去的不只有那些潮州土寇，就连郝尚久所部也心不甘情不愿的沿着梅溪西去。
自长宁县开始，到今时今日，半个月的且战且走，泰半个月的困兽犹斗，这支闽军在回乡的这条路上损失了太多的将士。其中，更是不乏施琅的从弟施肇琏和施肇序。一路穷追猛赶不提，围城这泰半个月里，联军也是几度扑城，他们的伤亡实在不少。
从出发时的五千余众，到现在只剩下了四千多人，看上去不多，但是对于一支孤军而言，每一个伤亡都是无法获得增补的。
“郝尚久，你等着，这笔账，早晚要与你算个清楚！”
远眺良久，恼恨积郁于胸，直到南方的那片火红愈加的耀眼，在黄廷、洪习山、苏茂等人的敦促下，施琅才下了城头，随众人一道出城迎候。
“尊侯、华明，多年不见，风范依旧啊。”
在隆武朝，施琅和黄廷是总兵官，洪习山则只是个副将，甚至在降清之后，洪习山也依旧是个副将，没有丝毫变化。相较之下，施琅在名义上曾受过郑乐成统领，凭着施福的关系亦是与郑乐成早已相识，而黄廷亦是郑乐成的熟识，郑乐成一旦见了二人，立即即是热情的打起招呼。对此，黄廷还好，倒是施琅，却迟疑了瞬间，才与众人一同拜倒在地。
“罪将见过国姓。”
“什么罪将不罪将的，都是自家兄弟，快起来，快起来，咱们进城里说话。”
说着，郑乐成便将他们一一搀扶起来，随即便英气干云的拉着二人往城里面走去，丝绝不介意这程乡县城依旧为这些闽军控制，其中会否有什么危险。
郑乐成大步踏入城中，施琅、黄廷等人如同是追随一样尾随其后，周遭的闽军将士看着这个蟒袍玉带的明军大帅无所忌惮的走了进来，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直到片刻之后，一声惊呼才将他们叫醒。
“是国姓爷，是国姓爷！”
“国姓爷来了，是国姓爷来救咱们了，国姓爷没有忘了咱们这些老兄弟啊。”
“……”
哗啦啦的，认出了郑乐成的将士们纷纷拜倒在地上，并以着熏染一般的速度在不停的惊呼中扩散开来。
“将士们，你们没看错，吾就是朱乐成，此来即是带尔等回家的！”
回家，自前年随李成栋杀入广东以来，至今为止已经足足两年的时间了。漂泊异乡，备受欺凌，尤其是在刚刚获得解救的情况下，这个词对他们的杀伤力，可想而知。
惊呼、叩拜，转瞬间便化作了嚎啕大哭，追念起这两年来的点点血泪，这般没娘疼的孩子的日子，他们是再也不想过哪怕一日了。当是时，似乎就连老天爷受到了熏染，暴雨顷刻而至，浇在这些将士们的身上，但却浇不灭他们刚刚重燃的那份炙热的希望和渴求。
暴雨中，郑乐成也不用亲兵撑伞，高声的抚慰着将士们的情绪，要他们回到军营修整，期待启程南下潮州府城。欢呼声响彻城内，即是黄廷、洪习山、苏茂等将也无不流露出了激动之色。唯有施琅，神色庞大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默然不语。
暴雨事后，稍作休整，郑乐结婚提的援军便与这些入粤闽军搭船启程返回潮州府城。顺流而下，未及数日，雄师便先后抵达府城，军营以及一应设施、粮草早已准备妥当，雄师在上水门外的津上等渡口下船，在潮州城守协的军官的引导下分到各处军营休息。
下级军官和士卒们获得安置，郑乐成则带着一众将领进入城内的总镇府，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广济门的城门楼上，陈凯默默的看着这一切，看着雄师划分被安置在三处相隔甚远的军营，看着郑乐成带着那些武将入城，看着这支雄师已经所剩无几的辎重被民夫搬运下船，嘴角却不由得撇过了一丝笑意。
接风宴在既定的时辰举行，陈凯作为郑乐成的首席谋主，哪怕是还在“休假”，自也是要前来赴宴。
宾主落座，郑乐成自是安居主座，两侧以左为尊，以右为次。郑乐成左手边，做的即是追随他多年的那些老部下，而右手那边则是如施琅、黄廷、洪习山、苏茂等来附的总副参游们，以及前来作陪的施显。
右手边自不待提，施家兄弟并座一处，黄廷是总兵官，自是居于施家兄弟下手的四座，后面才是那些副将、参将、游击们；而左手这边，为首的却是亲丁镇总镇忠匡伯张进，伯爵的身份在此间已是佼佼不群，自是坐在首席之上，尔后即是诸如洪政、柯宸枢、林义、郭泰、杜辉、陈斌等武将以及叶翼云和陈凯这两个文官。
郑氏团体自己就是一个海商团体，同时也是一个海盗团体和武人团体，文官的职位要更低一些，况且陈凯和叶翼云还都只是四五品的官阶，凭据礼仪也无法与那些动辄二三品的高级武将相比。
施琅一眼看去，劈面的大多是熟识，如张进是郑芝龙的老部下，洪政、柯宸枢、林义和郭泰他当初也在郑乐成的身边见过，此番更是随郑乐成前期营救他们，甚至就连杜辉，他也是有印象的。但是除此之外，便都是些生脸，起码他是没有任何印象的。
“给诸君介绍一下，这位壮士乃是吾军中猛将，名唤陈斌，如今是后劲镇总镇。”
“久仰。”
陈斌是潮州当地人，追随郑乐成之前不外是一个乡野村夫，无非是其人武勇之名在潮州很有些威风，武艺、悍勇亦是一时之选，郑乐成为拉拢潮州人士为其所用才会鼎力大举提拔，如今也是一任总兵官的驱使。
这句久仰，无非是客气而已，旁人岂论，起码施琅是不觉得他应该会对一介无名之辈发生久仰之情。
介绍过了陈斌，郑乐成又向他们介绍了叶翼云，后者同样是收获了一堆久仰，便再无二话。可是等到了这接风宴上品级最低的陈凯的时候，劈面的那群人却无不是蓦地变色。
“这位，即是我招讨上将军行辕参军，管军器局事，漳州府同知陈凯陈竟成。”
“左右即是智取潮州的陈参军，久仰台甫，如雷贯耳。”
这份恭维，与旁人已有了天壤之别，只是陈凯拱手回礼之时，所见着无非是黄廷、洪习山、苏茂等将一脸的敬仰，哪怕是装出来的他也能够感应受用，但是最上首的施琅，其嘴角上却撇出了一丝不屑，哪怕仅仅是在那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亦是被陈凯所捕捉到。
“在程乡时就听人提起过陈参军智勇无双，若是有时机，某亦有兴趣讨教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