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 多米诺骨牌（六）

　　内森·莫尼躬身行礼，把手中的文件递到了女王的手中。他此时脸色虽然平静，但心里却充斥着前所未有的紧张情绪。

　　他知道做出这个决定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没有接纳女王对他的劝谏，反倒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新党领袖，一切举止均为新党利益着想。

　　这也意味着，今后之后，他与女王之间最后那点藕断丝连的情愫，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他有些遗憾，但并不为此感应忏悔。

　　新党才是我的基本，他告诉自己，如果没有新党，我什么也不是。

　　他手头的这份文件是新党主干米尔·伍德昨日交给他的，上面列举了斯普雷特伯爵的十余桩罪行——说真的，内森实在想不到，这位日理万机的大银行家是做了何等用心的视察，才把这份弹劾文件如此事无巨细地写了出来：其内容不仅仅包罗了斯普雷特伯爵近期在布里埃纳军校的所作所为，更有已往十年里违法乱纪的纪录。

　　不外这份文件来的正好，他想，为了保住新党中的头把交椅，斯普雷特伯爵我也只能对你说声对不起了。

　　女王接过他手中的文件，耐心地一页页翻阅着，在她精致的面孔上，看不出丝毫喜怒。内森依旧站在台阶下，默默低着头，呼吸声却不自觉地变得急促起来。

　　是成是败，就看这一刻了。

　　不知已往了多久，亚莉珊德拉女王终于徐徐抬起了头，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泽。

　　内森知道女王心中藏着一团火，却没有想到这团火竟会当着他的面熊熊燃烧起来。死一般的寂静中，他的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

　　“内森·莫尼，”女王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就这么跟我过不去？”

　　内森心中一寒，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惹恼了女王的——难道自己在这个时候弹劾斯普雷特伯爵，基础就是个错误的选择？

　　“斯普雷特伯爵简直犯了错，”看到他脸上错愕的心情，女王轻轻摇了摇头，解释道，“但并不像你所说的这般夸张。”

　　“那么——”

　　“——你费心了，首相左右，”女王以冷冷的微笑解答了他的困惑，“我很理解你在撰写这份弹劾文书时所支付的种种努力。不外很可惜，在你之前，加布里尔已经给了我一份更好的弹劾提案；我想，他所论述的罪名，才更切合斯普雷特伯爵的所作所为吧！”

　　直到这时，内森·莫尼才注意到王座背后的阴影之中还站着一小我私家，一个英俊潇洒、身姿挺拔的年轻人：只见他穿着一袭简朴精干的侍卫装束，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从背后绕到了王座的前边。

　　“我是加布里尔·伍德，女王陛下新招的侍从官，”加布里尔在内森的面前鞠了一躬，“很荣幸见到您，首相左右。”

　　内森没有应答，只是默默审察着这个年轻人，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正一点一点地坠入冰窟里。很明显，加布里尔正处在风华正茂的年纪，相貌出众，体格精干，脸上还带着几分内森自己年轻时的影子，难怪女王会喜欢他。

　　但令内森心寒的却是他的姓氏。

　　伍德。

　　加布里尔·伍德。

　　米尔·伍德。

　　他中招了。

　　这让他感受自己坠入了一个体人给他挖好的陷阱之中——不，是自己心甘情愿地跳了进去。他只想着如何在女王面前保住自己身为内阁首相和新党领袖的体面，却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忘记了新党自己也并非铁板一块。

　　当他摇摇欲坠地坐在第一把交椅上的时候，后面另有无数的野心家虎视眈眈。而这位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米尔·伍德，自然而然就是其中之一。

　　内森·莫尼马上脸色煞白，他不知道此时期待他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

　　“加布里尔，”女王陛下的声音在这时响起，似乎审判日的宣判般冷漠无情，“把你那份弹劾文书草稿，拿给咱们尊敬的首相大人看看吧！”

　　“遵命，陛下！”加布里尔应答道，随后便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另一份文件，将其递到了惊骇不安的首相手中。

　　一样的标题，一样的排版，一样地对斯普雷特伯爵的罪名严惩不贷；唯一的差异点，却是上边列举的罪名。

　　这份文件上的罪名仅有三条，与内森·莫尼拿着的那份长长的列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一条罪过叫做玩忽职守，指责斯普雷特伯爵在担任布里埃纳军校校恒久间没有做好预先防范事情，才导致军校师生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异状时全无准备。

　　第二条叫做贪污受贿，谴责了斯普雷特伯爵在前往军校就任的路上，收受了不少陪行官员的行贿。

　　第三条叫做私杀家仆，指的是当年斯普雷特伯爵在自己的领地上未经过执法法式便擅自杀死了自家的仆人一事。

　　在内森看来，这些罪过若放在欧罗巴王国的贵族身上都是可大可小的。所谓玩忽职守，就算是换做内森自己去看着那所闹鬼的军校，也不敢保证它什么意外都不发生；像贪污受贿，更是已经成了潜规则中默许了的屡见不鲜；至于私杀家仆什么的，内森推测肯定是他心血来潮从荒原上招了个流民，厥后看其不顺眼便随手处置惩罚了——横竖这些流民的命又不值钱，就算把他们放回荒原上预计也活不了几天。

　　但这些罪名却有一个配合的特点：那就是其与女王本人没有沾上半点儿关系，全部是斯普雷特伯爵一人所为。

　　他突然明白了女王恼怒的原因，也明白了米尔·伍德是如何给他设下这个圈套的。

　　借刀杀人，米尔那家伙使出来的还真是好伎俩！

　　此时现在，望着面无心情的亚莉珊德拉女王和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的加布里尔·伍德，内森·莫尼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但是不管怎样，他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陛下，”他长长呼了一口气，道出了这个熟悉而陌生的称谓，“对于这份弹劾文书，我并没有什么异议。但是，下面那些人，好比军校的学生，或者是霍克伍德家族，他们的眼睛却是明亮的——我们得让他们心服口服。”

　　“不需要你费心，首相左右，”女王的声音听上去同十余年前一样自信，“这些事情，我自会处置惩罚。”

　　听到她的回覆，内森·莫尼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行礼告退。在离开大厅的时候，他似乎感受到加布里尔·伍德胜利的眼神如针刺般扎在他的背上，令他的心脏愈发刺痛。

　　他知道，多米诺骨牌已经倒下，一块块地，压着他的脊梁，令他喘不外气。

　　这一切，真的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