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三叔公名宇,曾官至正三品的太常卿。
在六十岁上因病致仕回籍,回了张氏的族居之地,清河东武城,与六曾祖叔作为族中德高望重的族老,一直影响着族中一应大事的决策。
连身为族长的长房长支,与张婴同辈的大郎主张幼,都退了一射之地。
如今三叔公已年过七十,仍旧精神矍铄,鹤发童颜。
赶了有十来天的路,不见丝毫疲惫。
现在,张宇端坐于厅堂上首,数十几年来积累的威严,使得下首两排候立的在京子侄孙辈,个个屏住气息,无一人敢吭声。
尊卑长幼之序,规则之严,犹如公府。
“阿腾、阿德、阿婴留下,其余人都回去。”
话音一落,下首的应答声不约而同响起,然后屋子里的人陆陆续续退了出去,很快屋子里除了上首的张宇外,只剩下三人。
“阿腾,你也坐吧。”张宇挥了挥手中的象牙柄麈尾。
然后,目光望向右下首的张婴,“阿婴,说一说你的计划。”
“叔公,两个月前,孙儿给您和曾祖叔的信函,都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张婴实在不愿意再多说什么。
张宇听了,动了动眉毛,淡淡提醒道:“阿婴,那时候华家还没有倒。”
“孙儿不觉得有什么差异,纵然华家倒了,也依旧是我妻子的母家,我孩子的外家。”
“这个老夫不否认,老夫没想过让你与阿华和离。”
张宇点了颔首,却是话锋一转,“你既然能这般想,是不是更应该脱手救华家,但是如今,你一介白身,又如何去拉华家一把。”
“你可别忘记,赵郡李家,十二岁以上男丁,全部处斩。”
“殷鉴不远,赵郡李家的下场,就是华家的前车之鉴。”
“孙儿明白。”张婴闷声回道。
他心里也简直明白,三叔公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孙儿会想措施,孙儿已经计划,让阿华和七郎八娘回清河,孙儿虽已是一介白身,但好歹出仕为官近二十年,手上照旧有能用的人。”
这话不知哪里触到了张宇的神经。
只见张宇变了脸色,大喝道:“厮闹,你不许胡来。”
“虽然,只要叔公愿意帮我,孙儿是绝对不会胡来的。”张婴浅笑回道,三叔公怒了,他反而越发心平气和。
族中的计划,他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约莫对他突然辞官,还余怒未消。
张宇瞧着张婴浑不在意,便气不打一出来,“阿婴,你听着,老夫不会,也不愿意,让张家牵涉其中。”
“阿腾和阿德,你们也听好了,华家的事,不许加入。”带有几分欺压的目光,紧紧盯着了左下首的张腾,以及扫向张婴身侧的张德。
张腾爽快地应了声唯。
张德低下头,允许时不敢去看张婴,心里带着几分愧疚。
华家此次之事,闹得太大,他不愿意张家牵涉其间,但张华两家,素来交好,又常有联姻,而且,他和张婴兄弟俩自小关系好,华家是张婴的岳家。
所以,他是想帮张婴。
不意十三叔,把三叔公这尊大佛,真就请到了洛京来。
难道,就只是为了阻拦住张婴,不让张婴去帮华家。
张德摸了摸自己的衣裾,隐隐觉得没那么简朴,十三叔能请动三叔公的,肯定另有此外事。
“您不帮我,孙儿不敢有意见,只是也请您别阻拦孙儿,华家,孙儿一定会救。”张婴的态度很坚决。
“如果老夫不许呢,你准备怎么做?你就计划舍弃张家,或是未来赔进去整个张家。”
张婴忙地跪下身,磕头回道:“孙儿不敢,也不会。”
“你有什么不敢的,说辞官就辞官,连声招呼都不打。”张宇一提起这个,就痛心疾首,“你阿耶去世前,把你托付给老夫,老夫这些年来,对你也是尽心尽力。”
“不想,你眼中基础没老夫。”
这样的话,字字诛心,张婴绝不能认可,“孙儿没有。”低头两手紧握成拳,放在身侧。
孝之一字,有如泰山。
“阿婴,你不想其他,也想想七郎,七郎年已十四,你得为他的前程着想。”
“孙儿正是为七郎着想,才更需要这么做,如果孙儿名声有瑕,试用未来七郎何以立足,若使十六娘长大成人,问外家何在,孙儿又该何以回覆。”
张婴俯首磕了两个响头,然后起身,“孙儿只想正以立身,华家之事,因孙儿而起,也该由孙儿来肩负责任。”
一见张婴依旧顽固不化,张宇不由急了,紧急之下,出口的话,没有掌握好分寸,“你既知道因你而起,就该知道有更好的解决的措施……”
“在叔公眼里,什么是更好的解决措施。”
张婴断然打住张宇的话,明亮的目光,带有几分咄咄逼人,“还请叔公指教。”
马上间,张宇有些恼羞成怒,“提醒你一句,御使台朱俊,不仅视察过华家,也视察过张家,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心里如明镜似的,有更好的解决要领,你就不能妥协。”
“孙儿不能。”张婴语气很是王老五骗子,他赌三叔公也为官数十载,一定会忌惮颜面。
只要三叔公不明说,他也能够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是要气死老夫是不是?”张宇怒得捶了几下身下的床榻,脱口说道:“前朝李冲,堪为效仿。”
李冲即前朝冯太后时重臣,也是冯太后的男宠。
因李冲得冯太后痛爱,李家满门,在前朝时很是显赫,所结姻亲,全是大族,陇西李氏,也由此而兴。
也正因为如此,李冲哪怕在朝政上多有所作为,也难免为世人所诟病,在史书上毁誉参半。
一直以来,他都在极为制止这样的事。
不想,三叔公竟然掉臂脸皮,和他挑明了。
张婴的脸一下子白了,接着气血上涌,脸又转红,心绪起伏得厉害,直视着三叔公张宇,冷笑一声,“孙儿不愿意。”
“张氏非婴一人,叔公有心,尽可挑选他人,送入宫中,谋求荣华。”说完这话,张婴直接起身,行了揖礼,“孙儿告退。”
然后,甩袖转身告退。
“混账,你给老夫站住。”张宇的喝斥声从身后传来。
张婴充耳未闻,头也不回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