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德殿东暖阁内，杨太后与彭城王、尚书令宇文浩，一人据一张方榻，遥遥相对而坐，珠帘闲挂在银勾上，门口毡帘半卷了起来。
只要进入大殿，对东暖阁里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更有，杨中侍垂手候立在一侧。
“臣已经付托把人送进廷尉署，后面要怎么处置，随娘娘的意。”宇文浩说这话时，紧紧盯着杨太后，可惜杨太后脸上平淡无波，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
“怎么是由孤处置，圣上在朝堂上，不是全权交由大王了？”虽然她提前离开太极殿，却不缺耳报神。
“你要真没意见，也行呀，”
宇文浩一声冷笑，“臣稍后就让卫寺卿把人送进大理寺，以大不敬之罪，按正常审问法式过一遭，贬为庶人，终生不得入仕。”
“你是尚书令，你看着办。”
“好，把秦内侍以及慎训司的人全交出来。”
“你要做什么？”杨太后目光一下子尖锐起来，瞧向彭城王宇文浩，略带出几分侵略与反抗。
“臣什么也不做，臣只是维护祖制。”
宇文浩握住几面上的酒盏，又继续道：“张氏八娘在宫中慎训司出了事，这是事实，她是士族贵女，不是宫婢内侍，未经审问，滥用私刑，张侍郎既已擂响登闻鼓，依据祖制，圣上需要给他申冤，也可以说，给天下臣民一个交待。”
杨太后却突然笑了起来，“笑话，为了一个交待，难道还想孤出去顶罪平冤不成？”
“臣没这么说，而且张侍郎在上谏疏中，只说是宫中宵小，并未直指娘娘，娘娘何须急着认可。”
这话杨太后立即接言，脸上笑颜依旧，心中却潘江倒海。
没直说，比直说，直接指责，还令她难受。
他一道上谏疏，没有预兆甩到了她脸上，登闻鼓一响，承天门外一跪，集结三千国子监学生，这样大的声势，与其说，为女申冤，不如说，他在逼她。
用浩荡声势，用悠悠众口，藉借舆论，在逼她退步，逼她放手。
她从来不受欺压。
谁逼她，她就还击回去。
已往如是，现在亦如是。
又听彭城王宇文浩说道：“其余臣不管，但慎训司的人，娘娘不能留。”
这话的语气很是强硬，险些一下子就触中杨太后的神经，“不行，他们是听孤的命令行事。”
“娘娘愿意出头致谦，肩负责任，臣也赞成。”
杨太后微眯了下眼，“宇文浩，你该适可而止。”
“在臣看来，该适可而止的是娘娘。”
宇文浩一口干尽清酒，又道：“娘娘素来智慧，决断睿智令臣佩服不已，唯在这件事情上昏了头，俗话说，打蛇打七寸，娘娘这次却拿错了七寸。”
“张婴其人，想必娘娘比臣更清楚，这样的人，娘娘认为，用情能留得住。”
一听这话，杨太后突然冷下了脸，“孤不知道你在乱说什么。”
“不知道没关系，只要娘娘明白就行。”
宇文浩的话，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臣不管娘娘要做什么，只希望娘娘记着，您是圣上之母，大魏太后，不要做寻常妇人争风嫉妒的举动。”
“孤不会。”杨太后反驳。
宇文浩不信，起身走到杨太后跟前，微躬下身，一张俊脸凑近前去，气息都吹到杨太后脸上了，“臣就奇怪了，华夫人怎么还能安牢固稳待在张府，甚至还能在世？大姐，这不像您一向的做事气势派头。”
也不是大魏贵女的气势派头。
大魏贵女，险些人人善妒。
卧榻之侧，怎能容他人酣睡。
杨太后凭着本能，身子往后斜倾，离了半步之遥，有些忙乱，更多却是恼怒，“这不管你的事，你退下吧。”
“臣这就告退。”宇文浩浅笑直起身，伸手理了理衣裳，迈步往外走去。
刚出珠帘，听到杨太后的声音响起，“慎训司的人，你可以全部带走。”声音很冷，也很威严，似乎刚刚的失态，基础没有发生过。
“张侍郎，先关押在廷尉署，无须你再干预干与。”
“唯。”宇文浩应了一声，这才是他认识的杨太后，放心大踏步出了弘德殿。
他一走，作了许久壁花的杨中侍，凑至杨太后身旁，“娘娘，廷尉署那边，要不要奴婢已往一趟？”
“不用。”
杨太后怒气冲冲道，眼睛瞬间就红了，所有的狂躁都浮上了面庞，再没有适才面对彭城王宇文浩时的自持，“都是他逼我的，都是他逼我的，既然天堂有路，他不愿意走，那就下十八层地狱好了。”
越想越疯狂，思绪如断了线的鹞子，没了约束，抛开了所有忌惮与犹豫。
“朱俊呢？让朱俊来见了。”杨太后大叫一声。
倒把一旁的杨中侍吓了一大跳，“在殿外，早在殿外候着了，奴婢这就领他进来。”
“快去。”杨太后敦促。
杨中侍心中咯噔了一下，总觉得杨太后现在有些不大正常，他出门时，都差点撞上了门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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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风雪啸啸。
彭城王府的侧门，一位中年文士，下了马车，递上了一张大红帖子给到门房，门房愣了一下，“稍候片刻。”
说完，转身派人把大红帖子往府里送进去。
没多久，中年文士便让人迎进了王府。
“你是张侍郎贵寓的幕僚？”
中年文士不是别人，正是陈义，现在，上前朝彭城王宇文浩行了礼，然后应了声唯。
“秦内侍等一干宵小皆已诛灭，算是替你家郎主申了冤，孤王下午在廷尉署见过张侍郎，他都没说什么，怎么，你一介幕僚，要来替你家郎主求情不成?”
“仆不是来求情的。”
陈义摇了摇头，“自郎主一早出门，仆就再没有见过郎主，又何来求情之说。”
“那你来做什么？总不至于来投奔孤王？”
宇文浩凉凉道，“孤王可说清楚，无故背旧主之人，孤王可不敢收留。”
“大王说笑了。”
陈义躬身长揖，“仆过来，只是有几句建言，想说与大王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