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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未晞

第八十九章 御状

朝露未晞 淇霏 3231 2018-01-05 11:16:10

  当听到陈越泽这个名字的时候,殿中所有人心头都是一惊,垂手立在一旁的奚言也不例外。

  陈越泽在沔水一事中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在场的每小我私家都心知肚明,他只是区区七品官员,却胆敢贪墨五十余万两白银,而且他贪墨的银两还下落不明……想不到这个面如菜色的妇人,竟会是陈越泽的遗孀。

  “你说你是陈越泽的妻子?”天子面目冷肃,但心中照旧一怔,本以为沔水决堤只是因为官员贪墨的缘故,但现在看来似乎另有更大的牵扯。

  “你有何冤情?陈越泽贪墨之罪已是辩无可辩。”

  余氏又重重叩了一首,道:“回陛下,亡夫贪墨不假,但他并非贪墨一案的主谋……此中,另有隐情!”

  “有何隐情?”天子本就对贪墨一事心存疑惑,此时余氏又说另有缘由,他心头更是疑云大作,冷着脸道,“朕要你一五一十地说,若是有不尽不实之处,以欺君之罪论。”

  “民妇不敢欺君,”余氏语声哀厉,以额触地,再次叩首后方道,“亡夫陈越泽之所以贪墨,实因受人欺压,亡夫畏于权势,才不得不贪污朝廷银两。”

  “放肆!谁敢欺压朝廷命官!?”天子此时已然震怒,手掌重重拍在御案上,“你告诉朕,到底是谁!?”

  余氏见天子如此激越,更是一脸哀戚:“亡夫本是怀安贵寓州长史,去年年末受西北贪墨案牵连,本该被贬谪到边关任职,然亡夫已年近半百,不欲再到那等苦寒之地。一时昏愦下,亡夫便找了景家的大令郎资助。”

  “资助?”听余氏所言涉及到朝中重要官员,天子心头一紧,寒刺般的目光死死盯在余氏脸上。挥手摒退一干无关人等后,天子才又问,“为什么陈越泽会求到景元头上?景元能为他帮什么忙?”

  “亡夫以前曾在景令郎手下任职,去年亡夫遭贬谪时曾亲到景令郎贵寓求助。景令郎允许亡夫,将他调往沔水任职,但条件是要亡夫给他五十万两。”

  “陈越泽在沔水只不外是七品小吏,怎么能值得上五十万两?此话不实。”

  “民妇不敢欺瞒陛下!”余氏抬眼瞟见天子一脸阴沉,忙将头磕的咚咚作响,“其时景令郎已知晓朝廷要在沔水筑堤,便将亡夫调任沔水,又黑暗使手段,令沔水太守让亡夫在筑堤一事中卖力采买之事。”

  听了这一番解释,天子的脸更是阴沉地如同雪前的乌云一样,但他仍旧还在思索……究竟这只是余氏的一面之词,不足以作为证据。而且景家在这段时间当中也很乖觉,比前两个月来收敛了许多……若是在此时大动干戈的话,那自己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平衡……一时间,天子颇有些拿捏不定。

  奚言看出了天子此时的心思,便作声道:“陛下,西北贪墨一案乃是发生在去年年末,但是沔水筑堤一事是年后才定下来的。况且景元人在西北,按理说不会在年前就对筑堤的事情那么清楚……这其中,会不会是诬告啊?”

  “民妇不敢,”余氏磕头如捣,连声道,“民妇所言句句属实,景令郎不仅令亡夫在沔水一事中贪墨五十万两,还黑暗付托亡夫,一旦东窗事发,就将贪墨的责任推到主事之人的身上!”

  天子阴郁着“嗯”了一声,转向奚言道:“你去年年底还未入朝堂,不知道沔水一事其实在年前就开始筹备了。诬告……想来她不敢。”

  奚言这么一提,天子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情,景元年前人一直在西北,纵然沔水一事在年前已经开始筹备,但知晓此事的不外是朝廷在崇都的官员……景元竟然会那么早就知道这件事情,还能将手伸到吏部。想到此处,天子本就阴冷静的脸又黑了三分。

  “原来如此,是臣疏忽了,”奚言思忖着点颔首,沉吟后方道,“但此事太过于重大,陈越泽遗孀虽有胆子惊驾喊冤,但始终无凭无据啊。”

  一直跪伏在地上的余氏此时像是突然被触动到一般,突兀且无礼隧道:“有证据!有证据!”一面又将手伸入怀中掏着什么工具,但因为紧张而导致的哆嗦,余氏一时间并没有将她所说的“证据”拿出来。

  天子很是不悦地看着余氏这一连串失礼的举动,直到他面上已经表露出明显的不耐烦,余氏才将一本不太厚的书册从衣襟里掏出。

  余氏双手哆嗦地捧着这一本页角已经有些卷曲的书册,语声也如同她的双手一样微微振颤,“亡夫生前曾将他亲手所书的口供和一些书信都藏在了这本书的夹页中,沔水事发后,亡夫自知罪无可赦,便将此本书册交给民妇,要民妇代他陈罪于陛下御前。”

  天子此时又有些心烦,纵然陈越泽犯了再大的罪,也只需要到刑部或者御史台陈罪即可,何须太费周折地拦驾喊冤。

  “陛下有所不知,亡夫畏罪自裁后,景令郎不知从那边得知此本书册的存在,竟派人来家中杀民妇灭口,所幸民妇乔装逃出,这才一路逃赴京城。亡夫生前曾交待民妇,不行陈罪于刑部或御史台,普天之下只有陛下能庇佑民妇!”

  余氏说的不假。沔水决堤后,陈越泽虽然畏罪自尽,但景元已经知晓陈越泽曾将二人密谋的事情告诉了余氏,又畏惧余氏忙乱之下将他们同谋贪墨的事情说出来,便派杀手去陈越泽贵寓灭余氏的口。可惜杀手还未到沔水,余氏早已先行逃了出来。

  余氏手中的证据被太监呈递到御案上,天子一页页看已往,本就阴冷静的脸愈发显得昏暗,看到后几页时,天子的髯毛都已气得哆嗦。一时间,整座大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不仅余氏仍战战惶遽地跪在原地,其余人也都恭肃地垂手立着。

  在这种压抑宁静静的气氛下,天子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过御肮亓熏炉猛然掷向地面,炉中龙涎香烧的正欢,暴怒事后,天子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然被熏炉烫到了。

  “陛下!”内监惊呼着冲过来将天子的手捧在手中,一面又打发小太监去传太医,小太监还没走到殿门口,天子便再次厉喝,“回来!谁都禁绝离开!”

  天子此时仍旧气得满身发抖,太监又是拍胸又是捶背,折腾了好一阵子天子才稍稍平复下来,“去……去把景元拿来,这个狂徒!他、他敢如此悖逆!”

  “陛下,”奚言见天子用的是“拿”这个词,欠身行礼道,“景元如今已是一部尚书,若是直接将他抓到御前……恐怕朝中登时就会群议鼎沸,臣实在是有些惊骇。”

  奚言此话一出,殿中所有人都有些愕然地看着他……天子盛怒之下,想不到这位奚令郎竟然敢出言劝阻。传旨太监也拿捏不定地站在原处,殿中又一次鸦雀无声,都等着天子如何裁决。

  天子刚刚本就是在盛怒之下才作出的决定,但究竟身为帝王,天子照旧慢慢平复了……现在他已然开始思索,虽说余氏呈上了陈越泽的口供,但这并不足以给景元治罪,究竟被贪墨的五十万两白银还仍旧没有下落,若是不管掉臂将景元拿到御前的话……本就不太牢固的朝堂恐怕就要再次炸开了。

  思及此处,天子“嗯”了一声道,“那就先不去了,不外……奚言,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奚言朝天子行了一礼后方道:“臣已调离刑部,此等要案臣不敢随意置喙。”

  “你但说无妨,”天子抬手示意他起身,“朕现在问的是你怎么看,与你的职务无关。”

  “是,”奚言微微沉吟,思忖后方清越道,“臣以为,西北整饬军务一事,景元也算劳苦功高。贪墨这样的重罪,景元如何就平白无故敢去犯呢?况且陛下若要查案,也还需要些时日才气查得明白,倒也不急于在此时就处置景元。”

  奚言这么一说,天子自然能想到景氏这些日子在朝堂上出的风头,也自然能想到景元有今日的职位全是由他一手提拔而成……景家最近已经开始平敛锋芒,但贪墨这样的重罪……仍旧是不行以轻易迁就的。

  “嗯,”天子皱着眉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暂不处置他?”

  奚言微微上前一步,俯首道:“请陛下细想,景元乃是兵部尚书、三品大员,若只凭这一纸口供就处置他,几多照旧有些逋慢了。等陛下黑暗查实此案,若余氏所言非虚,自然有三司会审;若余氏确实诬告,自然也可以还景元清白。”

  奚言这话说的很中立,天子又仔细想了想,发现眼下确实找不出更妥当的措施,便微微颔首:“也罢,查案还要耗些时日,朕也不急这一时。”

  话还未竟,天子用略带肯定的目光看了看奚言,“前些日子才调你去军中……但朕是天子,不行朝令夕改,你再委屈些时日。”

  奚言微微垂下头去,欠身行礼道:“臣不觉委屈,唯愿能为陛下效劳。”

  天子“嗯”了一声,睥睨的目光威慑着殿中所有人,“今日殿中的事,任何人不许走漏一个字。若是有人胆敢走漏,以大逆之罪论。”

  此言一出,殿中顿又噤若寒蝉。

  天子略显倦怠地斜靠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确实是有些疲累了……自今年年后,朝中实在发生太多事情,而他自己已经不如年轻时那样意气风发了。天子看了看殿外的残照斜阳,心中顿生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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