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慎邀你入千牛卫，你为何不去？那可是天子心腹，有法外之权。”独孤青鸾饶有兴致。
“张年老看错我了，我这人不够狠、不够智慧、不够上进，基础就是个胸无雄心。”方岩自嘲一笑。他也理想过自己背靠皇权，持千牛刀宰割天下，可想到张慎冷血无情的所作所为，心里的火也就熄了。
李纲闻言却面露赞赏，“君子与其练达，不若朴鲁。孺子可教也。”
当着大人物，张有驰一脸的沉稳平静，心里却暗骂方岩迂腐：连这种时机都不抓住，这忘八果真不是一般的莫名其妙！
“不够上进？我却听说你自幼爱念书，莫非要考个个军中秀才不成？”独孤青鸾面带微笑。
“投军的有人爱打架、有人爱喝酒、有人爱赌钱，我不外是恰好爱看书而已。我们定北府兵有三个怪人，战功无数却永远不得提拔的史老七，手无缚鸡之力的军中第一妙手桑神医，半夜偷着念书的假秀才方岩。”不经意提起桑神医方岩眼圈一红，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我之所以半夜偷着念书，是怕被人笑话蚍蜉撼树。二位尊长可能不知，平头黎民是读不起书的，往往要全村省吃俭用才气供养一人念书。更大的问题是念书没用，你不是士族就不能当官，十年寒窗苦读最多只能做个书吏，老婆孩子都养不起，可那些士族子弟生下来就有官职爵位。老黎民奋斗一生都做不到的，人家士族一出生就有。”
方岩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两位大人细细听着一语不发，末了李纲一声长叹，“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独孤青鸾也摇头道，“这五百年间，皇朝不外几十年气数，士族各人却能延续百年，士人只知有家，不知有国。远的不说，我李唐即是陇西李氏，太原起兵后不外一年便坐了天下，皆因为大隋黎民离心，士族不臣。凡此种种，归根到底都是门阀士族之害！”
方岩和张有驰对这些国朝兴亡的历史不太懂，但有一点很清楚，太皇太后和三朝元老正在与自己商讨国势！一个小兵、一个青皮，居然要加入到军国大事里去？想到此处二人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门阀士族自东汉始，至今已五百余年，有识之士皆曰祸国，却不行除。文纪先生可有教我？”独孤青鸾开始了今晚的正题。
“不敢。我姑妄言之，诸位临时听之。”李纲拱了拱手。他历经北齐、隋、唐三朝，是亲自加入国是的重臣，对这件事看得极为透彻，“我先问你二人，天子只一人，皇家只一姓，如何牧万民、治天下？”
方岩和张有驰一愣，谁没事去寻思这种事？难道不是黎民听官府的，官员听天子的，天下人各得其所、各司其职？
见两人莫名其妙，李纲只好降低问题的难度：“给你们十小我私家，可管得了，怎么管？”
十人即是一什兄弟，方岩脱口道：“同生共死，以性命相托。”
“动之以金帛，威之以利刃，莫说十人，百人又如何？”这是张有驰的街头哲学。后世有为平民身世的帝王说：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可见这位天子的胸怀实在不怎么宽广。
“哦，若是千万人的身家性命在你一念之间，又如何？”李纲不慌不忙喝了口茶，饶有兴趣。
方岩思索良久，慢慢道，“三人行必有我师，千人万人中才智胜过我的不知几多，应该推举贤能者主事，我宁愿拱手让贤。”
“哦，想不到你竟要效法三代之治。”李纲老头儿摸着胡子摇头晃脑。
“什么三代之治？”方岩有点懵。
“三代说的是夏商周三代，其时帝王行禅让，黎民可直斥帝王之非，乃是圣王之道。可惜三代时地不外百里，人不外万余；如今我大唐领土万里，人口千万，你这想法终究落不到实处。”恢复三代之治是念书人的理想，但李纲不是那些只会空想的热血书生，老头只是感伤了一番，就又问张有驰，“你也说说吧？”
“择其优者，分之以权，许之以利，我自居中裁断。纵然人再多，也可按此法层层治之，如此上位者只须治数人即可。”张有驰沉吟道。
“治数人即可？若这数人富甲天下、领地千里、带甲十万；你虽为帝王，但令不能出京，如何治之？”
张有驰哑口无言。
李纲脸上笑容消失，“晋时俗语云：王与马，共天下。这是讥笑晋朝主弱臣强，天下归琅琊王氏与司马家共有。晋元帝司马睿登位之日，要与王氏族长一同接受群臣朝贺。就连王氏子弟造反兵临城下之时，天子还要给王氏致歉……唉，非只晋朝，五百年来历代朝廷大致如此。”
什么，居然有这么窝囊的天子？门阀士族居然有如此势力！方岩与张有驰二人面面相觑，心中所想不尽相同。
“算了，不再为难你二人了。治天下的主张许多，靠仁德的亡了，靠武力的亡了，无为而治的亡了，严刑峻法的也亡了……说到底，治国无一定之规，不外是平衡二字。”李纲声音提高，眼神灼热，“门阀当世，主弱臣强，内不能安万民、外不能攘敌夷；天下分崩离析，黎民流离失所，罪魁罪魁就是门阀士族！如今天下一统，大唐英主在位，正是起华夏五百年沉疴之时！”
“其实结构早就开始了。”独孤青鸾接过话茬：“科举取士让寒门庶子也能当官，有朝一日定能取代士族子弟。只是门阀士族乃数百年积弊，关乎千万人生计，千丝万缕无从下手。”
“根除旧弊便如攻城，须摧枯拉朽一鼓而下！若是胶着不下，师老兵疲，只能不了了之。”李纲突然起身站起：“人俑案只是点了把火，老臣还要让火势燎原，请太皇太后拭目以待！”
“我李唐自太原起兵就与太原王氏渊源甚深。不妨让你知道，那王承嗣早已秘密入京，如今就在大安宫饮酒。你有什么后招就不要再藏着了，快些使出来吧。”独孤青鸾的话让几人目瞪口呆。
太上皇李渊退位后就住在大安宫，想不到王承嗣居然走的是太上皇的路子！想用人俑案扳倒太原王氏不太容易啊。
“明日我便进宫面圣。”李纲不动如山，依然信心满满。
“你们两个我也有部署，可愿从命？”老太太笑眯眯的问。
二人连忙称是。
“好，过几天武举就要开始了，今年的武状元不能是士族子弟！方岩，这事情你给我办了。”老太太笑的很是淡然，言语间却是不容违抗的意志。
“方岩听命！”方岩下意识站直身体，如同在军营之中。
“长安黎民的嘴历来是最难管的，这活老实人干不了，姓张的坏小子，你要让长安的黎民全都倒向文纪先生这一边！”
“定不辱命！”张有驰做梦也想抱上这么一条大粗腿，简直欢喜的快要笑作声来，不外他照旧强忍着兴奋讨价还价，“我只是个医生，要不您给我一道懿旨，让我自制行事？”
“哼，就知道你这兔崽子心眼多。懿旨没有，但是我从陛下手里借了张慎，有事找他就行。”老太太扫了方岩一眼，“顺便让你知道，玄都观的玉虚子也姓王，就是太原王家的人。几个老工具不会管教晚辈，怨不得别人，你放手去做就行。”
“只是那王承嗣走了太上皇的路子，我担忧……”张有驰一幅惴惴不安的样子，其实照旧想讨些实实在在的利益。
看着死忍兴奋的张有驰和如获至宝的方岩，老太太冷哼一声，“太上皇再大，大得过我吗？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兔崽子，相把活给我干好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