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起风了

　　周家巨细姐闺名周春暖，两年前嫁到京城李家后，虽偶与家中有书信往来，却因路途遥远，一次也未曾归宁。

　　一入花厅，春寒见到姐姐，激动得不行，姐妹俩自然免不了手拉着手，说起了家长里短。

　　“大姐，这是阿笙，你走了以后才住到我们家里的。”

　　阿笙第一次见到春暖，她约莫二十出头，梳着妇人发髻，容貌和春寒有七分相似，只是肤色相比于因经常外出游玩，而晒成康健的蜜色的春寒来说，要苍白上许多，想来是因为在夫家一直恪守妇道，甚少出门的缘故。

　　春暖淡笑着颔首，她和阿笙对视打招呼的时，阿笙发现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只是现在看起来有些无神，阿笙推测难道是因为产后身子不顺？

　　“爹一定在忙生意上的事，你们初来乍到，倒不如多来我这儿坐坐，横竖也是闲着没事，我给你们讲这帝都的趣事儿。”

　　春寒抱住春暖一边胳膊，不依道：“我们还没好好逛过这雒京呢，大姐可要带我们去玩儿。”

　　听到春寒的话，春暖一双寂静的眼放出了异彩，不外这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间而已。

　　下一秒，她又恢复了常态，笑了笑有些欠美意思，“鸿哥儿还小，我不放心，得在家看着他，过几天我再找人带你们四处转转。”

　　“大姐有什么不放心的，家中那么多人看着，”春寒撒娇，“你少看一会儿又不会不见了。”

　　春暖照旧摇头，“你姐夫是独子，婆婆对子息很看重，鸿哥儿现在可是全贵寓下的重心，就怕他有半点儿闪失，你知道的，小孩子总是很容易染病的。”

　　春寒有些遗憾，拉着大姐的手，叹气道：“可是我们许久未见了……”

　　“这样吧，等鸿哥儿再结实一些，我就去看你。”

　　春寒只能应了，之后又拉了阿笙一起去看小外甥。

　　鸿哥儿长得白白嫩嫩的，现在正躺在小床上允指头，看见有陌生人来看望也不怕生，依旧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瞧着。

　　春寒喜上眉梢，赶忙上前两步抱起小外甥，揽在怀里咿咿呀呀地哄着。

　　看了一会儿，阿笙觉着有些无趣，便留下逗着孩子兴致正好的春寒，自己先行一步。拐了个弯，她回到花厅，正准备进去，里头传来说话声。

　　“……老夫人问，少夫人的佛经抄好了么？”

　　“另有几卷没抄完，老夫人若急着要，待会儿我让阿宝把抄好的先送已往吧。”是春暖的声音。

　　婆子点颔首，回去复命了，她刚一走，阿宝便道：“少夫人嫁过来两年多了，老夫人先是以做女红尽孝为名拘着您，然后又说您有身了不能出门，现在好不容易出了月子，又说要誊录佛经，她这是摆明了要拘着您啊！”

　　春暖缄默沉静了许久，叹了口气，只道：“婆婆这样做自有她的原理。”

　　“什么原理？”阿宝气不外道，“不外是嫌弃咱们是越人，觉得少夫人出去见人有失颜面而已。”

　　“阿宝，别乱说。”

　　“我有没有乱说少夫人心里清楚，这两年少夫人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您又不是囚犯，我心疼您啊！”

　　春暖没有作声，阿宝继续道，“现下老爷来了雒京，少夫人为何不跟老爷说说？若不是咱们周家一直用银两帮姑爷在官'场上打点，姑爷能晋升得这么顺利么？”

　　春暖听罢，依旧缄默沉静不语。

　　门外，阿笙站了一会儿，抬步离开了，晚些等春寒回来，她才和她一起回到花厅。

　　春暖仍是一副温柔贤淑的大姐姐模样，只是她身边的阿宝这时却不在一旁。

　　晚饭在花厅摆下。

　　“大姐，我们不等姐夫么？”阿笙道。

　　说起这个，春暖就叹气，“最近刑部那边事情忙，他都好些天没回来用晚饭了。”

　　“最近雒京不太平？”阿笙眸光微动。

　　“嗯，近来泛起了一个很厉害的大盗，善使迷香，自称夜来香，专偷那些高官门第的珍宝。那些被偷的大臣们已经闹到御前了，皇上命尽快抓拿夜来香。”春暖由阿宝扶着来到桌前坐下，“我良人也跟了好些天了，昨晚听他说此事已移交大理寺的明青田大人处置惩罚了，明天应该能松一松了。”

　　“明青田大人是谁呀？”春寒插嘴问，“很厉害吗？”

　　“良人说明大人破过不少疑案，应该很快就能抓到这个大盗的。”春暖给妹妹夹了一筷子菜，随后各人都开始平静地用起了晚饭。

　　阿笙托起瓷碗喝汤，长睫垂下，掩住了眸中一闪而逝的雪芒。

　　夜晚回到竹里居，桌前有一对红烛，阿笙取下左边的那根掰断，中中断口处露出了一卷纸芯。

　　纸上只有寥寥数语，阿笙阅毕，将它置于右边的烛上，火苗蹿高，一下子就将纸条舔'舐洁净。

　　她站在窗前，小院竹影斑驳，竹梢轻轻晃动，有叶子轻飘飘落地。

　　“女人，当心着凉。”芹姨将一件披风盖在阿笙身上，“起风了。”

　　是啊，起风了。

　　阿笙眸色幽暗，指下微微扣紧了窗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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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几天，阿笙收到一封请帖，上好的信纸，淡淡的熏香。

　　端颐郡主邀请她和春寒明天共进晚膳，但是第二天申时中，阿笙是自己一小我私家站在峪王府门口的。

　　虽是人家请的她一起共进家宴，但空手上门总是欠好的。

　　阿笙望着头上牌匾那三个斗大庄严的烫金字体，掂量了一下手里的晤面礼，不是特别珍贵，但也不寒酸，如此既不显得热络，也不显得无礼。

　　阿笙在王府的园子里见到了端颐，她本应先去拜会峪王妃的，但引路的婢女直接把她带到了这里，想来是被特意嘱咐过的。

　　“你来了！”一个少女从斜边跑了出来，脸上的婴儿肥煞是可爱。

　　阿笙微微一笑，退却半步行了个礼，“阿笙见过郡主，上次忘了礼数，多有失礼，万勿见责。”

　　“不用多礼。”端颐摆手，“原来你叫阿笙，你的另一个姐妹呢？”

　　“春寒到城外庄子上游玩，得过几天才气回来。”阿笙眸光带笑，“只是民女心中有一事不明，不知郡主可否解疑？”

　　“你说。”

　　“郡主在请帖上说，要谢谢恩人的大恩，春寒也就而已，至于民女，实在惊骇。”

　　“好，那我就跟你说了吧，”走在阿笙身边，端颐左右瞧了瞧，突然压低了声音，“其实那天我是溜出家门玩的，没想到出了那档子事儿，我一回抵家，母妃就已经知道了，还把我禁足了，不许任何人探望，所以我就改了一点儿那天的说辞。”

　　阿笙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我回来以后告诉母亲，就在我被小贼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羞愤欲死之际，多亏了你们俩路见不平，仗义执言脱手相助，帮我斗赢了小贼，否则我早就被投入大牢，让王府颜面扫地了。”端颐满面笑容，“你看，这会儿母妃要宴请你，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出来见客，不用再继续禁足了。”

　　“郡主为何不灼烁正大地出府呢？那样的话，就不会有这些事情了吧。”阿笙和她在园子里慢慢走着。

　　端颐摇头，只道：“你有所不知，我出门一次总是不易的，否则我也不会选择钻狗洞了。”

　　阿笙的脚步顿了顿，想起那天见到端颐时的场景，她身上简直脏兮兮的，原来是因为钻狗洞？堂堂峪王府郡主钻狗洞，这也太……

　　“现在距离饭点另有一些时间，你饭前去见母妃就行了。”端颐带着阿笙继续在园子里头闲逛，临近夕阳，这园景瞧着别有一番意趣。

　　阿笙颔首。

　　端颐对她说：“听闻那日的贼子入了大牢，以后都不能出来了。”

　　阿笙的目光在那些山石盆栽上掠过，“他偷的钱财其实不算许多，原来罪不至此，可惜他偷的工具里有一件御用之物，而且还诬蔑了郡主。”

　　“也不知道他以前做过几多回，如果那天不是阿珠正悦目到，那他就又得手了。”端颐想到自己那个玉坠，松了口气，辛亏母亲仍不知道被偷的工具里有它，“可是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不知道那玉坠是御用之物，一辈子都在大牢里渡过，这也太可怜了。”

　　阿笙淡淡回道：“但凡做一件事，就得肩负这件事的结果，无论优劣。不外我相信，恶人，终食其果。”

　　恶人，终食其果……

　　端颐愣了愣，这句话怎么听着有点儿耳熟？

　　“郡主？”阿笙转头，看到端颐神色紧张地抬起手，撸起袖子露出了自己的手肘。

　　“阿笙，你以前去过江陵吗？”端颐眼睛睁大，紧紧盯着阿笙的脸，显然对她的回覆很是要紧。

　　对于她突然撸袖子这种与身份不符的行为，阿笙如同没看到似的，脸色平静，“应该去过吧。”

　　“什么时候？”

　　阿笙歪头，想了想，“或许两年前吧，这些年走了许多地方，记不清了，怎么？”

　　“我两年前也去过一次江陵，”端颐盯着阿笙的脸，徐徐道，“我乔装成了一个小子，在那儿差点被人砍了手，这条疤痕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怎么会有这种事，郡主的随从呢？”看到那条已经颜色浅淡的疤痕，阿笙白皙光洁的脸上浮现一丝惊讶。

　　阿笙惊讶的反映与其他人一样，在她脸上瞧不出此外神情，端颐收回目光，有些犹豫，面前这个年轻的女子，会是那个救了自己一命的人么？

　　想起两年前，她才十三岁，和家人闹了别扭，一气之下就跑到了江陵，因为盘缠用光了，就学人家赌石，想不到钱没赚成，倒是惹了大'麻烦，差点儿被恶霸砍了手。

　　她手肘上的疤痕，就是那时候挣扎间划了一条口子留下的。

　　厥后回抵家，她被父亲骂了一顿，禁足了泰半年，直到春节才让她出来见客，之后也仍是看管得紧。

　　她想起那时候救她的人，那个蒙着面纱的年轻女人，她说，别哭，为恶者，终食其果。

　　越日清早，江陵的大牢内泛起了一群人事不省的恶霸，他们的胸口处都有一行水洗不掉的小楷，写明了他们各自的罪状。

　　天边的火烧云红灿灿地铺展着，端颐低着头，她已经不太记得恩人确切的模样了，只能推测她绝非普通人，而阿笙，她只是周家的一个女人，哪里有可能会是那人，刚刚那一刻，她还以为自己遇见恩人了。

　　“快到饭点了，我们去正院吧。”端颐换了个话题，让婢女引路，“今晚各人都在，可热闹了。”

　　阿笙笑了笑，意味不明，“嗯，是挺热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