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鹤顶红

　　“好，别说哥哥不照顾你，我给你两个选择。”

　　“你现在过来，那你照旧高欢，以后高家王朝的公主；或者你回去，做他沈年的仪贵妃，酿成这乾清宫的一具枯骨。”

　　高欢呆呆地立在乾清宫门口：“你是真的想要害年哥，对差池？清虚……也是你故意让我推荐给年哥的，对差池？”

　　用手摸了摸下巴，高庆看着殿门前这个梨花带雨的女人，十分疑惑隧道：“我有的时候，真的怀疑咱们是不是亲兄妹。高欢，你说你除了这身皮囊，哪里配做我的妹妹？真是蠢笨如猪！”

　　一管玉葱般的指甲在手心齐齐折断，高欢的心比黄连还苦涩。

　　她的年老，从小疼爱她，对她百依百顺的年老……居然一直是这样评价她的吗？蠢笨如猪……那沈年是怎么看她的呢？也是……也是这样吗？

　　眼底一片冰凉，寒夜的冷风灌进骨头缝里，四周明火执仗的士兵像是举着一个个扭曲的梦境。

　　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站在中间，面容像从黑黑暗来的恶魔。

　　“高欢，我的傻妹妹，哥哥给的选择，你到底选哪一个？”

　　仪贵妃立在乾清宫的殿门口，身前是一直在利用她的亲哥哥，身后是被她辜负的丈夫和儿子，何去何从，她茫然无措。

　　“娘娘，皇上让您进去。”于德忠的声音骤然响起，惊醒了陶醉在苦涩中的高欢。

　　“年哥，让我进去？”

　　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你一把火烧光就是了！高家有你这样杀妹弑君的畜生，我才不要做高欢！”

　　“在世我是沈年的仪贵妃，死了我也是宣太宗的仪贵妃！”

　　“纵然再蠢我也知道，你这样的乱臣贼子，断乎不得好死！”

　　说完，一袭红衣直直进了乾清宫。

　　宫门吱呀一声关上，殿前的高庆却没生机。

　　小妹从小就喜欢穿红的，哎，可惜了。既然她一意孤行要陪着沈氏王朝完蛋，也怪不了他这个做哥哥的。

　　事到如今，他已无路可走。

　　长叹了口气，高庆摆摆手：“焚烧吧。”

　　“父皇，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怎么办？”沈忱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

　　沈年睁开眼睛，扫了一遍屋里的几人，沈忱面有急色，高欢委顿于地，申妙如倒是半隐在黑暗里，没什么心情。

　　自己这个儿子，照旧不够啊……

　　他慢慢伸脱手，摸了摸沈忱的头发：“父皇今天教你最后一件事，一旦坐上了那个位子，就不能慌，任何时候都不能慌。”

　　又压低了声音，轻轻说道：“慌了，也不能让人看出来。”

　　沈忱咬了咬嘴巴，他不知道明明已经生死关头，父皇说这番话用意何在。

　　他点颔首，故作镇静地把沈年把被子往上掖了掖。

　　深深看了失魂落魄的母妃一眼，沈忱走向自己的妻子，握住了申妙如的手。

　　“妙如，别怕。”他轻轻道，像是慰藉妻子，也像是在慰藉自己。

　　申妙如嗯了一声，却没停下思绪。

　　她满心都在想一件事，一件让她奇怪也让她庆幸的事。

　　那小我私家，沈慎，他不在乾清宫。

　　这个时间，又会在哪里呢？

　　再怎么说，宣太宗也是一代明君，浸淫在权谋上几十年的人，要说他没有后手，申妙如是绝对不信的。

　　而如果高庆抓住了沈慎，或者说……已经杀掉了……沈慎。那以他想要刺激太宗的心理来看，刚刚不行能不说出来，欺压皇上屈服。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沈慎就是皇上的后手。

　　“沈年，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写照旧不写？”

　　高庆的声音再次响起，而他仍旧没获得任何回应。

　　“焚烧……啊！”

　　命令陪同着惨叫声一同响起，一只通体漆黑的羽箭插进了高庆的腿上，巨大的痛苦让他瞬间跪在了地上。

　　“是谁！是谁暗算我！”

　　乾清宫殿外黑暗的角落似乎涌动了起来，有黑衣黑甲的兵士不停从阴影中现身。

　　“乱臣贼子。”冷冰冰的声音骤然响起，听在申妙如的耳中却带着炽热的温度。

　　是沈慎的声音，真的是沈慎！

　　乾清宫内的侍卫奴仆们也都激动起来，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

　　“阿慎，是阿慎，父皇，阿慎来救我们了。”沈忱的心里也一片火热，事出紧急，他只紧急派人掩护阿慎出宫，却没想到弟弟会回来救自己。

　　仪贵妃失魂落魄，听到这番消息，却仍旧嗤笑了一声：“沈慎，他来有什么用，不外是多个送死的而已。”

　　殿外响起一片厮杀之声，殿里的众人翘首以盼，满心焦急。

　　黑甲士兵人数不多，却个个都是妙手，武艺高强。

　　高庆拖着被射穿了的伤腿，被心腹将领护着且战且退，他们人多势众，虽被打个措手不及，却堪堪能战成势均力敌。

　　“沈慎，我倒是小瞧你了，素日没把你这个小崽子放在心上，不想到你武功不错，手下另有这么一帮好兵。”

　　沈慎挑了挑眉，手起刀落把一个叛军斩于面前，“还不跑，等你的援军吗？”

　　高庆的心里悚然一惊，这小子居然能看穿他的想法。

　　不外，处置惩罚金陵卫的人很快就会来增援了。饶是这小子再智慧，这么点人也不外是螳臂当车而已。

　　“主公，咱们的援兵到了。”心腹激动地大叫，“您快下令，一鼓作气地消灭他们吧，不能再拖了，否则天要亮了。”

　　高庆点颔首，把自己的佩刀拔了出来，高声吼到：“辽东的好男儿们，举起你们的刀，把这孱弱的南人打的一败涂地。咱们一起，建设崭新的王朝，你们都将是开国元勋，封妻荫子！”

　　正在和沈慎交战的士兵气势大震，一时间攻势又变得猛烈起来。奇怪的是，那增援的士兵却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林丰，你那脑袋冻僵住了吗？快指挥你的兵上去打啊！”高庆对着增兵的将领痛骂道。

　　那林丰苍白着一张脸，依旧动也不动，从他的身后却转出一小我私家来。

　　“高庆，很久没见了。”

　　“魏湛清！”这三个字从高庆的牙缝里死死地磨了出来，这张脸，这个声音，他毕生之敌，大宣镇国公，魏湛清。

　　来者点颔首：“这些兵自然不会听你的命令，他们可都是你口中孱弱的南人。”

　　“宁王殿下，还请您下令。”

　　沈慎点了颔首，嘴角难得泛起了一丝笑意：“这里，没有南人北人，都是大宣的兵。”

　　“众兵听令，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诛高贼！诛高贼！诛高贼！”

　　两边士兵夹而围之，高家之兵节节败退。

　　高庆心中悲愤难言，这泰半辈子的心血难道就要这样付之东流了吗？魏湛清，魏湛清，我才不要永远都让你压在头上！

　　他双目赤红，猛然发力，一把折断插在腿上的箭柄，抽出了自己的佩刀。

　　“魏湛清，我要你死！”

　　高庆如一头痛到极致了的野兽，暴怒着冲向魏湛清。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周围的士兵反映不及，竟然让高庆劈杀到了阵中。看着满身浴血，状似疯狂的叛贼，心中不由升起了一股惧意，人群也开始四下退散。

　　“去死吧！我才是最厉害的将领！”刀光似乎挟万钧之力向魏湛清劈去。

　　中年将领面色从容，叹了口气，反身抽刀，如弧光一般刺向高庆的胸口。

　　高庆的刀含雷霆之势，魏湛清的刀却后发先至。

　　然而镇国公的刀还没刺进高庆的身体里，他就已经颓然倒下，后背心俨然插着一只黑羽箭，还在微微震颤。

　　远处的沈慎手上拿着弓，面无心情。

　　魏湛清有些可惜，他向沈慎颔首致意，看着高庆的尸体叹了一口气。

　　主谋一死，剩下的人自然也四散而逃，反叛成了一场闹剧。

　　“父皇，儿臣救驾来迟。”

　　“圣上，微臣救驾来迟，让您受惊了。”

　　宣太宗摆了摆手，“把那高庆的尸体烧掉，”又看向沈忱，“高家剩下的人，你来处置吧。”

　　听到烧掉高庆的尸体，高欢和沈忱都微微动容，一个抱膝垂泪，一个低头不语。

　　沈年说完，叹了口气，“我累了，留仪贵妃和于德忠在这儿，其他人退下。”

　　“于德忠，服务吧。”

　　太监总管应了一声，苍老的面容上多了些狠厉，低头躬身对着仪贵妃说道：“贵妃娘娘，太宗天子请您上路，白绫照旧鹤顶红，您随便选一样。”

　　高欢呆呆抬起头：“年哥，你要杀我？因为……我和我哥哥给你下药的事情吗？”

　　沈年起身，借着于德忠的搀扶，艰辛地从榻上下来，坐在了高欢的身边。

　　他点颔首又摇摇头，目光泛出了悲悯：“欢欢，跟我一起死，不是很好吗？咱们在世一道儿做伉俪，死了也在一起。”

　　高欢紧紧地盯着沈年，半晌，笑颜如花所在了颔首，“你终于肯原谅我了！放心，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她笑着对于德忠道：“于德忠，把鹤顶红给我吧，吊死鬼太丑了。我想死的悦目点儿，让年哥永远记着我最美的样子。”

　　仪贵妃的笑容美得晃眼，恰似整个乾清宫都被点亮了。于德忠不忍心再看，只把装着鹤顶红的瓶子递给了仪贵妃。

　　高欢接过瓶子，看也没看，一饮而尽。她用冰凉的嘴唇轻轻吻了吻边上的沈年：“年哥，下辈子，我想早点遇到你，不要再有叶宜。”然后，慢慢靠在心爱男人的肩头，闭上了眼睛。

　　旁边的身体越来越凉，呼吸也徐徐消失。沈年叹了口气，他轻轻摸了摸高欢的头发：“欢欢，下辈子，希望我们谁也遇不到谁。”

　　他看着泪流满面的于德忠：“我的圣旨放在哪儿了，你是知道的，去吧，让我和贵妃娘娘静静。”

　　老奴泣不成声，他颤颤地跪下来，给天子磕了个头。“奴才，告退。”

　　乾清宫的大门吱呀一身关上，有点点晨光突破黑暗落入殿中，似乎勾勒出一个少女的影子，在桃花树下对着沈年微笑。

　　高庆终于死了，申时言那老家伙也没了，忱儿，你要好好地……光大宣朝……

　　偌大的殿内传来沉闷的一声，永光十八年冬，宣太宗沈年驾崩，仪贵妃高欢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