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汝鱼不觉得沈炼可怜。
扇面村那些淳朴的乡亲更可怜，十三年的百家饭之恩，当取沈炼头颅。
如何利用这件事杀沈炼？
若是通过北镇抚司，沈炼应有措施将消息摁住，北镇抚司上下几多会给些颜面。
另有三种战略：一是找礼部尚书谢琅。
南北镇抚司虽然独立三省六部，甚至也超然于大理寺，但终究还在大凉政界体制内，不巧的很，谢琅就是吏部尚书。
但因小小和周婶儿的缘故，李汝鱼不愿意把谢琅牵扯进来。
二是找宗正寺。
沈炼和先皇嫔妃私通，还生育一子，涉及皇家颜面，宗正寺会很感兴趣，然而自己人微言轻，宗正寺那边可能不会轻举妄动。
究竟此事不仅要和北镇抚司撕破脸皮，还涉及惠临安沈家。
最后，则是自己应举艺科入仕翰林院之后，以文职身份，跃过翰林院，直接写折子给女帝，但依然掌握不大。
说到底，沈炼有个好爷爷。
翰林学士承旨沈琦，正三品朝堂重臣，更是三朝老臣，临安文坛大儒。
这分量可不轻。
纵然如此，杀沈炼之心不减分毫。
李汝鱼并没有立即离开广宁观，灵活运用从老铁身上学来的经验，找到几名盘踞在广宁观周边的流氓无赖，威逼利诱下，那几人虽畏惧沈炼的北镇抚司副千户身份，但李汝鱼抛出的价钱让他们无法不动心。
人为财死。
于是将脑袋悬在腰间豁了出去。
凭据他们拍着胸口的说法，只要沈炼和那道姑还在临安，就没有他们跟丢的时候。
李汝鱼放心回家。
拾阶而上，老远便看见夜色里有一片荧光，光晕里一抹娇小暗红，不由得有些意外，红衣小女人究竟想干什么？
先前一言不合就跟自己来个鱼死网破，现在又莫名其妙的亲近自己，遮莫是有什么阴谋企图。
来到院前。
红衣小女人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望着院子里，似乎已彷徨犹豫了很久。
听见轻微脚步声，倏然起身，发现是李汝鱼，满脸的小雀斑都活了，歪着头笑眯眯的看着李汝鱼，也不言语。
李汝鱼丈八僧人摸不着头脑，讶然问道：“干什么？”
红衣小女人抽了抽鼻子，眼咕噜一转，“我饿了，但她不愿意起来做宵夜。”
李汝鱼一阵无语，红衣小女人口中的她应该是那个青衣女子，翻了个白眼，绝不客气的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猪蹄。”
“没有。”
“我不信。”
“不信拉倒。”
红衣小女人一脸委屈的捂着肚子，响起了一阵咕噜声。
李汝鱼无语，败给这丫头了……嗯，差池，她应该比自己大一两岁，苦笑道：“下面，吃不吃。”
红衣小女人慌不迭颔首，如小鸡啄米。
一碗滚油煎蛋面下肚，满足的打着饱嗝的小女人，笑眯眯的拍拍李汝鱼肩膀，“不错不错，我原谅你这个小色胚子了。”
李汝鱼没好气的道了声滚。
小女人吐了吐舌头，吃人嘴短，倒是没说什么，提着灯笼一溜烟跑了——情感真的只是来找宵夜，李汝鱼忍不住莞尔。
滚字帖的风潮席卷临安，始作俑者李汝鱼一下子成了风云人物。
前几日还能清净。
但随着临安手眼通天之辈找出李汝鱼的住址后，小院一夜之间成了临安新贵之地，前来求书、讨教的人络绎不停，不仅有寻常念书人，也有功名在身的小官。
李汝鱼不善交流，更不愿意将时间花在这些无用的事情上，但有人来，一律拒绝。
邻近精舍里的红衣小女人也很是不满意她家先生的清净被人打扰，在青衣提议，黑衣文人默许下，小女人当起了李汝鱼的门童，但有人来都一句推了。
若有不满，小女人立即拔剑相向。
几日后，吃了闭门羹的临安念书人没了兴趣，只道是李汝鱼孤苦，更有几位今年要加入艺科的太学举子，憋足了心气要踩着李汝鱼上位。
闲时无岁月。
眨眼间距离艺科开试另有三五日，恢复清净后的李汝鱼每日里只是练剑、看书，从临安书坊里买了些兵书，择良去莠，倒也有些收获。
心中那个关于兵道军事的框架有了雏形。
这一日李汝鱼正在看书，院子里响起脚步声，听声音不止一人，不由得有些惊奇，另有人不会被红衣小女人吓跑。
正欲起身，却有人率先进门。
抬头望去，不由得愣了下……李汝鱼没有以貌取人的脾性，但看见这女子，照旧在心里悄悄叹了句，好……不美的女子。
女子着襦裙，衣冠得体，梳少妇髻，显已为人妇且家境不俗。
但是。
这真的是位女子？
李汝鱼持怀疑态度，无他，在她身上着实找不出几多女子应有的仪态。
额头高隆，双眼深凹，上身长而双腿短，看似不胖，实则骨架略粗，鼻孔略大，皮肤黝黑似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男人，更让人想不明白的是，一个女人为何会有喉结？
真没几分女人气。
李汝鱼收敛心中的惊奇，轻声道：“小娘子何事？”
女子笑了笑，福了福，颇知礼节，应是位饱读诗书之人，说话的声音倒还正常，“小女子柳隐，字无盐，今日冒昧打扰，皆因为近日风靡临安的滚字帖，还请见谅。”
李汝鱼盯了一眼门外。
红衣小女人蹲在地上，一只手抚摩着近来情感熟络了许多的花斑，腰间那柄长剑斜斜的搭在地上，见状摊了摊手，意思说这个女人我无能为力。
进门是客，李汝鱼欠好失了礼数，笑道：“请坐。”
隐然觉得柳隐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柳隐落座，双手并在膝上，颇有各人闺秀的温婉，若不是相貌着实有些难以言艳，真心是个不错的小娘子，笑道：“李小旗勿要责怪那位小女人，她也是无奈，是小女子不懂礼数，仗势欺人了一次。”
李汝鱼嗯了一声。
猛然想起，在江秋州时，崔笙似乎提过柳隐一次。
咏絮录上悬名女子！
咏絮无盐，才盖凤梧照月，青天不工之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