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县原是滇国一个小城,这里的居民来自天南地北,也有一些是早些年避乱的苦命人,像姜公一家,从齐地乔迁到清平就有好几十年了。
姜珏知道,清平之前是没有府衙的,此地只有一处议事堂,是当初滇王设置在此的边军商议军事所在。
厥后守军撤走,此地就为流民所占。名义上为朝廷所辖,但是朝廷的意思是:“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统其兵、世袭其职、世治其所、世入其流、世受其封”,却忽略了清平这个没有什么土著的移民县城。
所以这段时间清平的一应事物都是由三位宿老担任,所有事物,皆由他们授意表决。
如今姜小书这事,自然而然得由议事堂诸老主持了。
可是世人多愚昧,疑神疑鬼的多,人云亦云的也有不少。现在照旧无凭无据,要是真的有什么口实落在人嘴里了,不难想象转头在议事堂上会有几多人说他姜珏是非。
所以眼下之际,姜珏必须得抓紧时间。
所谓顺藤摸瓜,既然想要个缘由,必须得找到些蛛丝马迹。只是小书尸首如今暂时停在议事堂,想去肯定没有那么容易。所以姜珏选择了另一处,也就是小书遇害的现场,据说上午的时候有人下去过,厥后因为里头水深,也不知发现了什么。
水井有些年头了,横竖从姜家从齐地搬到清平时就已经存在,所以也没人说得清它的来历。只不外这次出了小书这事,这口水井就非得重新打理一下才气继续用了。
既然如此,查案加清理水井两桩事就完全可以并作一块。
姜珏用花锄在园子里挖了一道沟槽,直接通到排水渠里,然后吊着一个大桶,就这样一桶桶的把井水往外吊,因为天气凉的缘故,吊起来的井水在早上的阳光里还冒着热气。
就这样从晌午一直吊到下午,姜珏双手都摇得有些泛酸了的时候,终于能见底了。他唤来姜娴帮他在上头照看着,自己就站在水桶里,一点点的摇了下去。
水井上头小,越往下空间就越大些,周边全部是用青石砌筑的,因为年岁一久,所以井壁平滑得很,加之上面长了青苔与不知名的水草,所以基础不受力,无论是谁,只要掉了下来,就别想出去了。
姜珏仔细的追念着小书的样子,他左手手臂前伸,右脚绷得笔直,看起来就像是站在水井里想奋力往外爬的姿势。
只是他手臂上血管凸显的很明显,不用想就知道,他死的时候这只手在发力吊着什么工具,可是看着四处井壁平滑无比,又怎么能够受的住力呢。
虽然,也不排除他伸直的右脚踩在水里,左脚是踮在井壁,然后试图用左手去抓井壁上的漏洞。
“珏弟?下面有什么没有?”
姜娴在上面担忧姜珏的安危,时不时的会喊一下姜珏的名字。
“没事,你放心。”姜珏允许了一句,心思全在井里面。
从上面到井下面,姜珏四处留意了井壁上的的水草淤泥,除了几处像是水桶剐蹭的样子,到了下面完全没有看着什么太明显的痕迹。
小书的五指箕张,应该是为了抓住什么,尤其是他左手的指甲,姜珏对于这一幕影象深刻。生前要受到多大的苦楚与绝望,才会让人的指甲一片片都抓掉了啊。
一念及此,姜珏恨不得将幕后凶手立马找出来,然后将他千刀万剐。
正在他入迷的时候,脚底的水桶传来一种绵绵软软的触感。姜珏低头一看,原来是到底了,井底里有很深的淤泥,所以水桶陷在淤泥里头。
“到了。”
姜珏抬头对上面的姜娴喊,下头空间大,井口小,声音大的出奇。
如果不出意外,上面姜娴应该能够听获得声音才对,可是姜珏喊完之后,基础就没有听到姜娴的声音,回复他的是很长时间的寂静。
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姜珏心里空空落落的,总感受有什么欠好的事情要发生,让人虚得很。
就在姜珏心神不宁的时候,姜娴的身影突然泛起在井口边,姜珏心下一喜,正要喊她,却有个什么工具落了下来,然后头顶一黑,有什么盖住了井口。
因为里头关闭着的,所以声音在里头听着格外的大。而这“噗通”一声更像是一块巨石,没有了井沿挡着,直接砸到了姜珏头上,让他头晕目眩,姜珏伸手去摸那根掉下来的工具,是吊他下来的轱辘上的麻绳。
“娴姐,你在干嘛?”
“姜娴...”
“阿娘...”
井口被封住了,加上水井的结构,外面基础听不到,姜珏摸着井壁,试着能找到一处供他攀爬的受力点,可是摸了一手的泥,什么都没找到。
姜珏不行置信,他觉得姜娴应该有苦衷的才对,可是随着时间一点点已往。他不得不面对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确实没错,是姜娴亲手封住了水井。
可是她为什么要封住水井呢,姜珏想不通。他站在这个湿润的井底,井壁幽深逼仄挤得他透不外气来,四周的充斥着一股水草的恶心味,让他不想在这井底多待片刻,他心里头的失望伤心像是洪水过境,将他的理智摧残得面目全非。那可是他的亲胞姐啊,落井下石的事别人的可能会做,完全没想到会是姜娴。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不管为什么,她就是这么做了,而且另有小书,小书的尸体是小诗发现的,而小诗又是姜娴的贴身小婢。这么说来,她应该是第二个知道的才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小诗吓得魂不附体,为什么她姜娴却没多大影响?
心口冰凉的血液涌向四肢,难道是姜娴吗?难道自己的姐姐都市对自己下如此辣手吗?不,不是的。姜珏突然脑海里一亮,就似乎在这幽深的井底找到了一扇通向灼烁的大门。
肯定不是娴姐故意的,这一切肯定跟昨天夜里的事情有关系,难道她被什么脏工具控制了?
只有这样想,姜珏才好受些,刚刚的一切也才气说的通。
就在姜珏在井底妙想天开的时候,上面有突然有了点声响,紧接着的就是久违了的灼烁,那灼烁里,另有一张关切的面容,是姜娴。
她扔下一截麻绳。“珏弟,快上来。”
听言语,有几分急切。
姜珏内心里突然内疚得很,为刚刚把姜娴往坏里想而自责。他把扔下来的那一截麻绳绑好,站在里面让姜娴一点点的把他摇上来。
刚出井口,外面的空气清新,天高地阔的感受让人线人一新。可是姜娴没有给他太多时间,拉着不明所以的他急急遽的跑到一旁僻静处说道:
“珏弟,刚刚你下去的时候,议事堂那边来人了,气势汹汹的,所以我才情急之下封住了井口。”
“啊,我说呢。”姜珏恍然。姜娴也不给他太多的时间,一手拉着他继续说道:
“因为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阿爹阿娘先后去了议事堂现在也还没回来,我担忧他们来着不善,因为只要你一已往,无论小书的死与你有没有关连,你都只有一半一半的时机。
虽然不能证明小书是你杀的,可是你也无法洗清嫌疑。如果万一议事堂决议时有失偏颇,那可就欠好了。所以你得想措施找出些证据,证明你清白。”
姜娴看四处无人,拉着姜珏跑到了后院小门边,因为跑的急,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还没跑出几步,突然从墙边闪出几小我私家来,将姐弟两围在中间。
“哟,这不是姜家二郎姜珏嘛,这么好兴致,是出去散步呢?”
为首说话的是一名二十左右的男子,尖嘴猴腮,左脸靠近鬓角处有个烧伤的疤。
姜珏认得他,他是议事堂三老之一刘得福的孙子刘安,平日里街道上嚣张跋扈的小痞子。
听说那刘得福,名为得福,其实一生孤苦得很,自己是篾匠出生,年轻时逃难到的清平,厥后成了家不久,妻子洗衣服时淹死在清水河里。好不容易靠着一手绝活把他儿子拉扯大,不意他儿子比他老子还没福气,在刚怀了刘安的第三月里就一命呜呼了。他儿媳妇守不了寡,在刘安出生后就失踪了。就留下了这对爷孙两相依为命。
刘安作为刘得福的命根子,他爷爷向来对他言听计从,所以就养成了他这个自私自利的性子。
“哟,刘哥。这么巧啊?”姜珏装作一副路上遇见的样子,打招呼道,因为后面可能得有求于人,听起来有些像套近乎。
“别来这套,我刘安命贱,比不得你姜二郎,有个好爹,生来就是个富贵命。”刘安向来不喜欢姜珏他们这样的富家子弟,言语中绝不留情的挤兑到。
姜珏一听,果真来着不善。他姜珏虽然也是个惹是生非的主,但跟刘安向来没有交集,这回刘安不留情面,他也犯不着低人一等,直接就见招拆招,怼了回去:
“那照旧刘哥好,刘哥你可是我们年轻辈的模范,刘哥自立自强,父老乡亲都知道,还没出世时刘伯就不幸遇难了,婶娘据说回去探亲了,一走就是二十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最佩服的就是刘哥你了。”
姜珏的画外音刘安这个小痞子哪听不出来,这是在拐着弯骂他有人生没人养呢,可是姜珏外貌功夫做的挺足,一副正儿八经夸奖人的模样。让刘安差点没憋出内伤,攥着的拳头咯吱响。
他若是先动了手,就是说姜珏不应说他好话,而且另有气急松弛之嫌。他若是什么都不做,又感受像是默认对方说得对。
正在刘安憋着难受时候,他身边的一五大三粗的男子瓮声瓮气地接过姜珏的话头称许道:
“那可不是,我们刘哥哪点不行。”
这一句话,直接呛的刘安勃然震怒,一脚就踹了已往,接着拳脚相加,还一边骂道:
“叫你小子多嘴,就你小子智慧...就你小子厉害...”
那男子被刘安踹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哪里说错了,一脸的委屈。
刘安借着自家小弟出了口恶气后,心头是舒爽了许多,可是对姜珏未必不予盘算,只怕是暂时隐忍着呢,只见他不假辞色,冷冷的盯着姜珏道:
“怎么着,姜珏,跟老子走一趟吧。”
其实若是真打起来,姜珏虽未必能以一敌众,但是照旧有信心从他们几人的围殴下跑掉的。可是姜娴在身旁得顾及她不说,他若是当着刘安他们的面一跑,铁定会落实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再加之万一刘何在旁煽风焚烧,那到时候他这个杀人凶手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想着他阿爹姜公此时也在那里,断然不会像姜娴讲的那般严重。姜珏心正不怕影儿斜,既然他们来请,那就去吧。
姜珏与他姐姐姜娴一样,总会将人与事往利益想,完全没料到议事堂里的火,就等着他来引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