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父女

　　远在大陆西部的一片连绵的雪山山域，卫青将背篓中的冰块装入青铜马车后，天色已渐暗，甚至来不及休息，那名矮胖士兵又急遽挥着鞭子将疲惫的奴隶们赶回雪山。一条长长的队伍就这么跋涉在雪山之间，官兵缩在队伍最后面，打着哈欠搓着手，时不时还挥舞两下鞭子以作威慑。

　　回到驻地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微弱的炭火在这片天地中摇曳，严寒的空气中偶尔才会泛起几道热气。

　　士兵们在大雪山内部要地掏出了几个狭小的山洞，用作奴隶夜晚休息的临时住所，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奴隶和士兵，再看看那几个似乎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山洞，尽管已经提前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卫青照旧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就这样的比例，晚上睡觉怕都是人挤人的。身上的伤痕还在抽痛，不用细看也知道一定是惨不忍睹，伤口还未包扎就在冰天雪地中跋涉，她甚至已经感受到棉袄破洞处长出的冻疮与伤口混淆，再不想措施，只怕是好不了了。

　　还没来得及进山洞休息一下，侧面就冲出一个男人，一把将卫青抱在了怀里。卫青反映了很久才记起抬头看看眼前的这个男人。这是一个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虽然穿着破旧，身上也散发着一种说不出味道的酸臭，但却穿的平整严谨。头发也很整洁，脸上收拾的很洁净，因为情况简陋所以许久没有剔过的髯毛也老老实实安安舜畛的待在他的下巴上，一看便知平常很注重仪表，若不是沦落到贬身为奴，恐怕与那些所谓清风亮节的贤者大儒也不逞多让，可纵然这样落魄艰难，从他的身上依旧能感受到儒者该有的风范。

　　男人眼中带着焦急，甚至抱着卫青的手臂都在发抖，他将卫青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又一遍，尤其看到她身上的几处伤口，眼中满是愧疚与心疼，想碰又不敢碰，心疼的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

　　卫青冷眼看着男人的体现并没有什么行动，她刚到这个世界，一切需要小心，万一有什么差错将是万劫不复之地，若是这个男人真的熟悉她，被他发现自己并不是原身，保不齐就被人家当妖怪抓起来了，她可还没活够，好不容易重生来到这个地方，要是就这么死了，那才叫冤。

　　“阿青，你怎么如此任性，早就告诉过你那运冰不是什么好差事，你非要随着去，你看看，这一身伤，累了吧，爹先抱你去休息啊。乖，再坚持一会儿，爹一会儿就去为你讨伤药来。”一边说着一边抱起卫青朝着前面的山洞走去。

　　嗯，原身另有一个爹跟在身边，这样也好，独靠她一人在这种情况下生存只会越发艰难。

　　看她一直不吭声，卫爹知道女儿是累了，家中娇生惯养的小女儿突然随着自己遭此浩劫，前些日子跟在自己身边还可以护着，今日不知怎么突然任性的随着队伍跑了出去，挨打受累，只是想到这些，卫爹就觉得心疼的紧。

　　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卫爹下意识的放缓了声音“阿青，日后别再任性了，这里不比皇都，咱们已是落罪之身，若能逃出去，爹定会拼尽全力。但是现在不是好时机，咱们在这种地方，就算能逃掉，最后也会死在雪山中，只有待在队伍里面坚持下去，咱们才会在世出去，那时才有希望。知道了吗？”

　　卫青轻轻所在了颔首，他说的不错，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今天她趁着运冰视察了一下周围雪山的情况，仔细权衡了一下周围士兵的人数和奴隶们的身体状况。看得出来，现阶段呆在队伍中才是保命的最佳要领。雪山，可不是谁说想跑就能乱跑的地方。

　　卫爹看到女儿难得的灵巧，悬起来的心才徐徐落在原地，“爹知道，最近发生的事对你的攻击很大，突然让你懂事也很难，但是爹知道，我的阿青最是聪慧，该怎么做，一点就透。”

　　卫青抬头看着这个男人的眼睛，深邃，温和带着无穷的包容与宠溺，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伤口时流露出的心疼，无一不在提醒着卫青自己和这个男人的身份。

　　自己只是个“天外来客”，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已死，该是什么心情。没来由的，卫青很想看到那种心情。绝望？痛苦？

　　她突然很想把真相说出来。

　　可惜。

　　卫青徐徐的低下头，收敛了眼中一闪而逝的快感。

　　“老卫回来了”

　　“卫先生回来了”

　　“卫先生好啊”

　　卫爹抱着她走进山洞，洞内或坐或躺的奴隶们看见他都主动打了招呼。卫爹也会微笑着颔首回应。

　　也姓卫？

　　姓卫，阿青，这么说，自己的名字应该是没有改变了?这倒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卫爹将她放到稍靠里面的一个草垫子上，卫青刚一落地，周围的人接着就围了上来。

　　“青丫头怎么样了，听说那猪头打她时可是绝不留情。”说话的是一个胡子半白的老人，佝偻着腰，借着洞内昏暗的烛光依稀可见他脸上深深的皱纹。

　　“对啊对啊，他们回来的人都这么说的，可悲他们又不敢反抗，只能在一旁看着。可怜的青丫头，出去一趟受苦了。”

　　“我没事。”本不想理会，可是看着周围人投来的关切的目光，卫青最终照旧开口说了一句。

　　“是那猪头打的？！哼，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阿青放心，爹日后定会为你讨回公正，你先睡会，爹这就去为你弄点伤药来。”说罢，转身向周围众人抱拳道“在下去去就回，麻烦列位照看好小女。”

　　“卫先生放心，我们帮你看好她，你尽管去就是。”

　　“多谢列位。”卫爹真诚的冲列位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出了山洞。

　　趁着时机，卫青将山洞环视了一圈。见这山洞与自己想象中的没什么两样，破破烂烂的草席挤挤挨挨的放在地面，草席上散落着一些磕破边缘的旧碗，碗中全被舔的干洁净净。山壁上放着几只小型的烛台，烧的只剩下底部的蜡烛还在顽强的燃烧着，可惜也并没有为这个山洞带来灼烁。

　　背光处一个狭小的角落时不时传出一些异常的声响，从一开始卫青就注意到了，现在没人在她耳边唠叨，声音越发现显起来。那是女人的闷吭和男人粗哑的低吼混淆在一起的声音，卫青往那边探了探头，看着隐约有人影蠕动，马上明白了一切，听着那些脏乱的声音，卫青忍不住狠狠地皱了皱眉头。

　　适才说话的那位老先生见到卫青探头的行动，慢慢的挪到她身前伸手帮她捂住了耳朵，一低头便对上了卫青疑惑的目光。“呵呵，青丫头不要听这些声音，小孩子不要知道太多。”

　　卫青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任由他捂着自己的耳朵。

　　然后卫青便被这老先生额头上的印记吸引了注意力。这里的奴隶们额头上都带着这种记号，这记号类似一条扭曲的蛇被困在一个方形的笼子里，七寸处似乎还斜插着一把长枪。

　　“这是什么?”卫青指了指那个印记问道。

　　“啊，这个啊，是咱们莫措的奴印呐，怎么不记得了？说起来，你们父女身上都没有种上奴印，唉，这样想来，国君对卫先生照旧是尊重的。究竟一旦种上奴印，那即是终身为奴，永不得翻身的命运。”

　　卫青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虽然皮肤干燥，但简直是没有印上什么奇怪的工具。

　　“国君？国君对爹很好吗？那我们是怎么被赶到这里来的？”卫青下意识的问出了这个问题，很快便反映过来，自己才是他的女儿，自己才应该最清楚才对，怎么能问别人呢。

　　所幸那位老先生并未察觉，只是徐徐的陷入了回忆之中。

　　“卫先生年轻时是何等风骚倜傥的人物，各国的俊杰都要臣服在他的辉煌之下，他初入世时我也不外是一名普通的幕僚，当年自以为才气横溢，还曾讥笑过卫先生黄口小儿，虚张声势。岂料那届万国文会，真真是打了我自己一巴掌。”

　　卫青默默的看着这位老先生自言自语，看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因为对自己那自制老爹的崇敬而散发色泽，她现在只觉得自己的伤口在加速恶化。

　　预计从这老头口中也问不出什么特别有价值的消息，卫青默默的躺下，忽视了身边老头的独自崇敬。

　　“嘿，宣老头，你没看青丫头都不搭理你了吗，还在那念叨个什么劲，净惹人烦。”暗处一直在做运动的男人提着裤子走过来，身后随着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女人。那女人木然的看了卫青一眼，便转身走出了山洞。

　　“哼，赵家小子，你这样，早晚有一天死在女人肚皮上。”宣老先生斜斜的瞪了那男人一眼便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呵，老头子懂个屁，人生苦短实时行乐啊，对差池青丫头。嗯？~”说着还冲卫青眨了眨眼，卫青斜觑了他一眼，见他长了一双老鼠眼，还绪着两撇八字胡，可惜太久没打理过，胡子也已分出了许多小叉，配上那冻的青白的脸，显得格外滑稽。

　　卫青没再搭理他，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觉。这时，卫老爹也已经讨到伤药回来了。

　　“赵儒，离我家阿青远点！再敢靠近她，我非扒了你的皮！”看到赵儒站在女儿旁边，卫老爹想也不想就冲了上来，双手攥住他的衣领，将他推到一旁。

　　“行行行，卫年老，我离青丫头远点就是，你不要激动嘛，轻点轻点，就这么一件衣服再给我扯坏了，你是要冻死我啊。”赵儒眯着眼讨好道。

　　“哼，滚。”

　　“滔滔滚，我滚，我滚就是。”赵儒低头收敛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厉光，却不想全被卫青看在了眼中。

　　对自己有什么企图吗？照旧对卫老爹有什么企图？卫青忙着思索却没发现卫老爹落在自己身上别有深意的目光。

　　“多谢宣老先生了”卫老爹朝着老先生鞠了一躬便蹲下身子为卫青处置惩罚伤口。

　　“阿青，来，爹给你上药，忍着点，还好穿的厚，伤口不深。上好药之后你盖着爹的衣服再睡一觉啊。”

　　卫青点了颔首，一声不吭平静的任由他上药，又看着他掏出不知从哪搜罗到的旧绷带给自己缠上。

　　许是太累，卫青照旧没能坚持到包扎完伤口就睡了，隐隐能感受到有人给自己披上一件衣服，上面似乎残留着那人的体温，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