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得令,二话不说俯身查探,井槽中波光粼粼,侧面一株老柳堪堪垂下半面枝条,直伸到槽里去。
柳枝纤纤垂,枝影随水流。鱼游孔方里,冬末雁归南。
她怎么会差点忘了,那时她刚被立为太子不久,年尚幼,脾气欠好也不明白藏着掖着。偏偏父皇照旧个说一不二,声色俱厉的人,每每考察作业之时总责备几句,发发脾气。
顾俞是曷国的太子殿下,未来的帝王不二选,自然比寻常皇子管教的严些。
要不说照旧孩子么,父皇一骂她,她就去找母后哭,然后被父皇知道母后心软便要殃及池鱼连带着骂母后妇人之仁。
“你是朕的儿子,天下黎民的福祉,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六艺都算得上精通了!不开窍还不知道勤奋!”
黎民黎民,顾俞彼时才八岁啊,加之被母后惯着,哪里管的了别人怎样。
被骂的委屈,仰着脸发狠,“我不干了,这皇子爱谁当谁当,天子爱谁做谁做!皇叔们不是也有儿子,叫阿成谁去做都行!”
“你!”父皇被她起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满身筛糠一样哆嗦。
“啪——”的一声脆响,顾俞不行思议地捂着脸看向一旁重新到尾都在护着他的母后,眼泪没前程地往外淌。
母后也是气极了,打完之后看着孩子脸上愈见清晰的巴掌印,边哭边道:“你这话也能说出来?你不知道,为了你,你父皇他……他……”
她虽然不知道那时候父皇坐稳皇位八年,先族留给他的是怎样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国家。
兵权有一半掌握在其时的太尉王氏手中,王氏乃先祖母家氏族,其后尽是高管厚禄权倾朝野。
而太尉与平阳侯,也就是阿成的父亲更是黑暗交好,狼子野心。
而顾俞,偏偏还拿阿成激将父皇,自然把他气的不轻。
但其时的顾俞可不知道,挨了一巴掌心中的怨愤不满愈发膨胀起来,就像一壶滚水,在炉灶上吱哇乱叫。
她跑了,跑回寝宫哭了一整夜。
她想不明白凭什么,凭什么她要蒙受这些,她已经很努力了,比任何皇子起的早,睡得晚,隆冬腊月三九伏天。
能怎么办,就是脑子笨啊,能怪谁呢?
顾俞脾气倔,一使气就是半句话也不说,你叫她用饭老老实实吃,太学也老老实实上,就是似乎一下子变作一个哑巴,半句话也不说。
父皇得知之后头痛异常,摆摆手,“莫管他,叫他自己好好想想。”
这一会,母后是没有站在她这一边,一次也没来见过她。
“我做错了吗?我有什么错吗?”顾俞扪心自问,仍旧不能理解。
过了几天,宫里有消息,顾俞的师父,挂名的太子太傅,终于玩够了回来了。
顾俞很快就见到了他,师父说服了父皇,带着她去临苑小住。
也是春末夏初,顾俞在临苑好吃好喝的,简直乐不思蜀。她喜欢水,尤其后院一口两三尺深的井槽。
原本是临沧找人挖来计划引水浇花的,无奈他命犯桃红,养什么死什么,厥后院子里耷耷拉拉的花卉满地都是,叫人不忍多看。
她这个师父终于放弃了,便将井槽封死,扩成四四方方的用来养鱼。自然,鱼儿们都是下人照看的。
顾俞最爱光脚踩在水底,坐着晃着脚丫,看水花四溅,鱼儿乱窜。
“小鱼儿,你父皇叫人传话,说要接你回宫了。”临沧负手踱到她身侧,笑盈盈道。
“我不回!”
“你也该回去了,太傅说你落下的课太多,晚了就欠好补了。”
顾俞低着头,眼睛看着白花花的脚趾头,看见一只胖乎乎的小鲤鱼慢慢游过来,她心下急躁,一脚猛的踩水,将那鱼儿吓了一跳,翻着肚皮逃走了。
临沧叹口气,也学她挽了裤脚坐下来,“乖,别使气了,你母后跟我说了,这事师父说句公正话,错在你。怎么能说出那种犯上作乱的话呢,可叫你爹伤心。”
“师父!”顾俞委屈,“明明是他先吼我,他就知道吼我。还嫌弃我笨,我就是不智慧……”
临沧噗嗤笑了,摸摸她的脑袋,“这你就误会他了。”
他或许觉得顾俞还小,朝廷局势说了也听不懂,看了眼被她吓得不敢近身的鱼儿,心中有了盘算。
“阿俞你看,这一池水想不想一口大锅?”
“像……”
“那如果有人在池子地下放了一把火,火炬水给煮热了,鱼还能开心吗?”
“虽然不能。”
临沧轻笑,“你父皇啊,只是被煮热了,煮疼了,扑腾了两下,把热水泼你身上了,打心底里,他是怕你也被煮熟啊。”
顾俞腹诽,这是什么比方。她又不是傻里傻气不会讲话的小鱼,她父皇更不是。
临沧又道:“你父皇和母后这会儿肯定也在忏悔呢,说不定还哭了,我们小鱼儿大了,当了一国之君,才气好好护着池子。这件事除了阿俞,谁都办不成。”
“真的?”顾俞抬头看他,“只有我能吗?”
“对,只有你。”
她其实不记得那天临沧说了此外什么,他这小我私家话太多,记不清是正常的。只是知道听见师父那句“只有你可以”的时候,小小的顾俞很开心。
她不是废物,不是笨蛋。
厥后她心情好了,噗通一脚把原来就没坐稳的师父踹下了池子,看着他一脸茫然衣服湿了妆扮的呆愣模样,嘴角咧的像一轮新月。
一样的池子,一样的水,鱼儿死了换,柳枝败了兴。
“主子!找到了!”
姜恒的话把顾俞从回忆里叫醒,道:“是什么?”
顾岚好奇地凑上来,端详半天,“是一个酒坛子,封死的。”
或许是为了放水里。
顾俞道:“打开看看。”
顾岚从腰间取了虎爪刃,小心地撬开,和姜恒两人同时看向酒坛。
“主子,是一封信……”
信,为什么要把信藏在这里?
这信顾俞没有当着他们的面打开,先让姜恒把池子恢回复状,给小柳子单独部署了一间卧房,又去赵灵均房里呆了一会儿,听他迷迷糊糊说了些梦话。
直到就寝,她都没再碰一下那封信。一小我私家坐着想了很久,突然豁然开朗。
雁南飞……
她的师父,多数还好好地在世呢。
将信压在梳妆台的妆奁夹层底下,第二日顾俞当着各人的面宣布了一件事。
“我要回趟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