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想信,又不敢信。
她一剑刺穿他的心,看着他咽气,抱着他的尸身呆坐四日,他不行能没有死。
执杀冥只是在诓骗她。
花三这样忿忿想着,心底又涌上一些不甘。她想着湘地奇异草木层出,奇人异事曾也是不少。
若说李容治死了又活过来了呢?
像婉瑜一样,吃了一口永生肉,死了二百余年了又活过来了呢?
想着这种可能,花三有些欣喜,有些盼,但随即又陷入更深的绝望中。
她没有脸面见他。
他若是活过来,她没有脸面见他。
湘地被灭尽了。他重视的,他珍视的,他倾尽所有全力维护的,在始元四年的那场大火里,全数焚尽了。湘民被屠尽,衡宇被烧毁,李氏的祠堂只剩下断砖残瓦。
湘地没了。
这几年也无人新迁进去,这样的湘地,已经是一块死地。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如那些湘地余民所说,如那些江湖人所说,如今日执杀冥所说,全都是因为她么?
如坊间传言,因为对李容治求而不得,索性一剑杀之又请了朝堂灭之么?
这几年已往,各人似乎都只看到了她,将她看做李容治的朱颜之祸,确定了湘地被灭全都是因为她,笃定了若是没有她,五庄不至于引起祸根,朝堂不至于派兵镇压、一夜屠城。
天下人为什么都没有看到,李容治屯兵屯粮、欲夺尊位的反心呢?
李氏一族有反心,她理该如此,他们理应得此下场。
李容治,便活该。
执杀冥此时道:“我费尽心力,追了你四年,老天有眼,叫我在不兰城截到了你。那瓶鸩酒没将你毒死,是老天叫我要亲手血刃对头!花三,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了,我湘地一万两千六百六十五人的仇,今日由我执杀冥来报!”
说罢先发制人,脚一跺,船身晃动起来,一把剑自执杀冥脚下蹦出。
是个机关,藏着的那把剑也是执杀冥常用的。
花三记得,曾经被这这把剑死死钉在了李容治房顶梁上,鲜血如注沿着穿过了胸腹及梁木的剑身,喷涌而出,在房内的地板上流成了一条小河,淌到李容治的脚边。
今日再见,仍旧是惊惧,一个闪神,剑袭面门而来。忙乱之中,花三抽出断风,在执杀冥刺来的剑身上连敲三下,将剑敲偏至自己耳侧,躲过了来势,又顺势侧身贴往执杀冥身上,以肘作击,狠打执杀冥胸口,将执杀冥打得闷哼一声,往退却了半步,一脚踏在了船沿。
花三本要再顺势将手里的断风送上执杀冥颈侧,并再用力一划。
谁曾想执杀冥腰腿用力,蹦上船篷,使力摇晃船身。老鸦被惊起,仗着双翅能飞的优势,围绕着执杀冥以尖喙和利爪攻击。
一人一鸦在船篷顶上对击,船身晃动得更厉害。
花三站不住,单膝跪地保住平衡,这一跪恰巧就看到船篷中的周生为止在为怀中的婉瑜细细切脉,眉目微锁,有些忧虑。想到刚刚执杀冥说给她的鸩酒,怕就是她给周生为止用在婉瑜送服永生肉的那壶,从怀中取出徐厚给的解毒丸,往周生为止那处一抛,看周生为止单手举高接妥了。
尚来不及交待,执杀冥击退了老鸦,自船篷跃下,立在花三身后。
花三慌忙转身反抗,一时过下二十余招,期间急急与周生为止高声交待道:“服一颗,半时辰后再一颗。”凝神全力对执杀冥。
大令郎曾说,以快制慢,以动制静,以击作防,才是兵家制胜的法宝。
花三一向使的也是快刀、重刀。
但船身晃悠,花三已将一泰半气力花在稳定自身上,实在已无多余心里将断风的力道控制好。击出去的力道若是过大,与执杀冥一对碰,船身就晃动得更厉害。击出去的力道若是平平,又抵不了执杀冥,还差些叫执杀冥取得先机。
船又太小了,断风又长又宽,使得不若在宽广平地上顺畅,执杀冥以短制长,以近制远,将花三逼在他与船篷之间连连击杀。
花三进退维谷,一时之间也讨不到什么自制,臂上及腰侧还划分被划了两道,忍下了疼痛,人却焦躁起来。
执杀冥这计划果真是个万全的计划,花三惧水,船上空间又狭小,断风难施展开。这世上,得知这两点且仍在世的,除了五庄的花黍离,怕就只剩下执杀冥了。
执杀冥更迫近了些,二人相距也不外一丈,将剑一横,往花三这处狠扫来。
花三反映极快,反手竖起断风隔档在身侧,顺势将断风一挽,缠着执杀冥的剑顺着执杀冥的右臂往前刺,欲取其心。
执杀冥手一松,弃剑,侧身,左掌一拍船篷一侧,手上突然多了一把剑。
花三看清了那剑。
剑气如虹,剑行似龙。一枚白玉悬在剑柄,打在剑身,叮看成响。
那是李容治的剑!
她用过的,用它将李容治刺死了,听说厥后被花黍离扔进了湘江里了。
怎么会在此处?!
花三受惊,分了心。
执杀冥趁着这一刻,将剑往前用力一刺。
剑穿胸腹,灼烧剧痛。
“抬手!”
花三听到身后低喝,依言而动,双臂一举,带得心腹上的剑一动,又穿入了一分。
同时右身侧一阵杀意十足的寒风,周生为止的长枪自她腋下穿出,直刺执杀冥胸膛,而且一击即中,枪头深深没入,或许也是穿心而过。
执杀冥脸上有些难以置信,手里的剑想再拼死往前送。
花三被剑贯串的地方又是一阵撕裂疼痛,如火灼烧,又如寒冰侵袭,额面上一阵暴起,疼得眼里的泪都要流下来。
周生为止此时将手中的长枪用力一推,执杀冥残喘一阵,手中剑一松,软软倒下去。
剑上阻力一无,花三也瘫软下来,原地坐下来,倒在急急来扶的周生为止身上,看着那面劈面斜趟在船尾的执杀冥,一双眼忿忿不甘盯着她,恼恨满目,遗憾满目,嘴巴一张一合,重复地说着什么。
花三只看得清“少主”“湘地”几个口型,见他提到了李容治,有些焦急,哑声喊起来,“周生大人!周生大人!他在说什么?他在说李容治?他是不是在说李容治?”
周生为止借了肩膀给她靠,双手自她身后绕到身前,一双手握了执杀冥插在她身上的剑,姿态近似将她拢在怀中了。见她这样猛烈低喊,胸腹上的伤渗出的血又更多了,轻声抚慰道:“三女人,你冷静些,这剑未及心,我要将它拔出来,可能略微痛些,你忍一忍,你忍一忍。”
花三耳里什么都听不到,眼里只有执杀冥一张一合的嘴,是在说什么?少主没有死么?照旧少主还在世?少主在湘地等你么?
分辨不出,心急难耐,别无他法,低声痛哭起来。恳求周生为止:“周生大人,你快帮我看看他说的是什么?他说的是不是李容治没有死?他说的是不是李容治没有死?!”
周生为止手起,带着李容治的剑。
花三剧痛一袭,脑子里徐徐难清明。
断风落地,一声呜咽。
昏死已往前,花三听到湖上有歌声袭来,那该是往日在湘地时听到过的,唱这歌的人应已经死了,火龙肆虐,满地灰烬,无人能存活,不应还能在此处唱歌。
可是那歌声清晰得很,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厥后似乎在她耳边了。
郎从那边来,迢迢入我心,不知湘江水,奔到哪一头?
郎从那边来,迢迢入我心,江水有休日,情无不老时。
郎从那边来,迢迢入我心,难舍郎君意,妹不敢无情。
郎从那边来,迢迢入我心,好日披嫁衣,一双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