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锦书回抵家，天刚刚擦黑，天空飘着细雨，小巷里的路坑坑洼洼的，一辆黄包车跑过身边，她身上那件粗布蓝旗袍的裙角上立刻多了几个泥点，薄锦收叹一口气，裹紧身上的大衣，尽量小心的趟过脚下的泥水坑。
可是再小心，她唯一的那双黑皮鞋上也照旧沾满了厚厚的泥，她怕脚上的泥弄脏了房东的楼梯，到楼梯前收了伞，还专门在石阶上蹭了蹭鞋子才上楼，可是没想到，林太太照旧站在那里等她了：“唉呀薄小姐，侬回来的正好。”
林太太很胖，走起路来有点喘，但照旧手脚灵活的迎上前来，拉起薄锦书的手，很亲热的接过她的伞：“我可是专门在这里等着侬的。”
薄锦书被她异乎平常的热情吓了一跳，脸上讪讪的笑出来：“林太太，欠美意思，我们下周才支薪，所以房费可能要到下周才气给您……”
“唉呀侬这是说的哪里话？”
林太太嘟嘟嘴，用她那胖胖的手挽住良宵的胳膊，陪着她一步步走上楼梯：“这些房客里侬是最让人放心的，事情体面做人又上进，长的呢，又是一等一的漂亮，我家阿祥说了，侬这样的小姐租我家屋子，价钱低一点也是没关系的。”
“我今天找侬是有其他的事情的。”
她顿一下，看了看薄锦书的心情才说：“就是你劈面的那间屋子，今天刚刚租出去了。”
薄锦书迟疑了一下，抬起头看看林太太殷勤的脸，又觉得事情没她说的那么简朴，低低应了一声：“是么？”
“对啊对啊，现在这日子艰难，我家阿祥又一直不愿涨你的房租，所以，只好把那间空屋租出去了。这样，各人都好对差池啦？”
听她平白无故的又提起林祥生来，薄锦书脸上微红，不由加速的脚步：“林太，谢谢您的看护，要是没此外事我先上去了。”
她接过林太太手里的伞，逃跑似的走上楼梯，却听到林太太在身后说:“薄小姐我给你说啊……”
薄锦书只得站住，脸上保持着僵硬的微笑。
“那个新房客要是有什么不妥，你就来找我家阿祥吧，都是自己人，相互有个照应也是应当的。”
林太太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说完这话，转身一掀门帘躲进她的房间。
薄锦书愣了一下，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手扶在楼梯扶手上，慢慢转过头。
果真……
新房客高屋建瓴的站在楼梯上，嘴里叼着烟卷，双手插在裤兜里，看见她，摇摇晃晃的走下一阶台阶。
他漫不经心的扯着嘴角，眼睛亮晶晶：“女先生回来了？”
那男人从口袋里抽出右手来，自嘴上的将烟卷取下，歪着头看她：“现在开始是邻居了，不能再说不认识了吧？”
薄锦书没有答话，一步一步的走上台阶，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很近的距离，男人再次看到这张小巧的脸。
白昼见到她，似乎脸又小了一圈，眼睛里像是藏着闪亮的星子，心情沉静而镇定。
在他面前，她似乎总是这个样子，垂着眼睛，走起路来目不斜视，双手平静的捏着手袋，一幅无知无畏的样子。
他下一阶台阶，迫近她。
她却一侧身，轻轻巧巧的从他身边走已往。
她上了几步台阶，停下来，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可以再说一遍，我不认识你，也不想知道你是谁，请别给我找麻烦。”
说完，她打开房间的门，走进去，“啪”地一声关上门。
男人站在原地，听到她在门里扭动门锁的声音，怔了怔，似乎不相信她有这么大的勇气，过一会才扯着嘴角笑出来，走到她门口“嗵嗵嗵”的砸门。
“正式介绍一下，我姓麦，叫麦冬，我现在是你的邻居。”
“薄锦书，咱们这就算是认识了，下次遇见我你最好别再装着看不见！”
像是警告，他又拍了两下门：“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麦冬侧过头听了听门里的消息，刚刚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脸上一点点笑出来，是那种混账的笑容，又自得又嚣张。
……
下了两天的小雨到后半夜才徐徐停了，早晨，天空是水洗过一般的澄蓝，仅有的几朵白云轻飘飘地躲在太阳边上，纷歧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西元巷口买烟的阿水起的晚，日上三杆了才打着哈欠从他自己在楼梯下搭出的小窝棚里钻出来。数数口袋里的铜板，又巴拉了一下木箱里的香烟盒，筹算着怎么也得再卖掉五包香烟才气挣出午饭钱，他眯起眼睛伸一个大大的懒腰，正想着去四马路那一片热闹的地方转转呢，才一转头看到个精壮的黄包车夫正蹲在巷口等生意……
这男人第一天出来做生意么？怎么跑到这个穷地方来等主顾？
阿水抱着香烟盘，晃到那男人面前，美意的提醒他：“年老，这里是西元巷，这里没人坐得起黄包车的。”
那男人原来一直低着头，抬头看到阿水是个孩子，抿抿嘴角：“我歇个脚就走。”
“那你去四马路不？稍我一程行么？”
阿水见那人还算和气，笑嘻嘻地凑过来。
那男人还没回覆，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徐徐站起身来……
一辆洋汽车从外面的大马路开进来，巷子小，开不进来，只得大刺刺地停在巷子外面。
一个身穿制服的司机躬着腰打开车门，扶着位带墨镜的洋装丽人从车上下来，那女人抬头看看巷子，皱着眉问道：“就是这里？”
不待司机回话，那女人就径直走进巷子，高跟鞋踩进巷口的一洼积水，白色的长裤上马上多出了几个玄色的泥点子……
穿裤子的女人？
阿水看直了眼睛，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那女人越来越近。
那女人原本已经走过阿水和那黄包车夫的眼前，猛地顿住脚步，又走了回来……
“阿姐……”
那黄包车夫纠下头上的帽子，挺直了腰，讪讪的开口……
深蓝s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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