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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疯魔,不红楼

第二十三回(3)稚元春热血立誓愿 苦宫裁冷夜嫁空房

不疯魔,不红楼 种树书 2458 2017-09-17 20:00:00

  中京城西,贡院铺,翰书街。

  一座不大的四合院内,除了门口立着一道影壁墙,另有一道南北向的粉底矮墙竖在院子天井正中,将小院整整齐齐分成了工具两半。

  东院里住着的,是在中京国子监任职的两户教员,西院住着的,则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中一家。

  李纨坐在昏暗的西厢房里,攥着手中已经湿透的帕子,垂首落泪不止。

  她的大丫鬟岚雨在一旁站着也直抹眼泪。

  逼仄的厢房内,除了炕旁的主仆俩,就只有一侧的绣凳上,坐着一个身穿水红绫子家常短袄的年轻妇人,正没精打彩劝着李纨。

  “大姐儿,你疑心我原也应当。只是不管你信是不信,我对你都再无恶意。忤逆了老爷的心意,于我有何利益么?你自想想这个理儿。”

  李纨很想狠狠放声大哭一场。

  她不明白,为什么美梦一般的待嫁生活,瞬间就酿成了黄连一般的苦日子?

  贾珠,她的未婚夫,她一生要去依靠的人,怎么就这样没了?

  另有眼前的这个女人,为什么从没有人告诉过她,她的父亲在京城已经娶了良妾,这妾还生了两个小令郎!

  可怜的姆妈!

  可怜的自己!

  李纨心里痛念着,冷眼剜了劈面的“二娘”一眼,不由又是一阵气苦涌上心头。

  她攥紧帕子,痛哭失声。

  “大姐儿且别哭了。现今只有你自己能救自己了!若你拼死去求了老爷,或许这事还能转圜?”

  那女人还在絮絮叨叨劝着。

  李纨恨不能捂住耳朵。

  这女人能有什么美意?

  她不外是怕自己仍旧能嫁进贾府,未来会把母亲接来压她一头而已。

  “宋姨娘请回吧。父命难违。”

  李纨不等那女人再开口,止住泪,急躁地开口道。

  “姐儿糊涂啊!那望门寡、空门嫁都是锉磨女人的割肉钝刀!我虽与你没有半点亲近关连,但同是女人,若叫我不作声,干瞧着你一个年轻女人家往火坑跳,我却也硬不下这铁石心肠!”

  李纨面前的宋姨娘苦口婆心,继续劝道。

  李家这位良妾心中有一半是怜惜李纨,另有一半,则是为自己计划。

  李守中纳她只经过了金陵李家老太太的手,李纨母亲钱氏却是一概不知的。

  虽说她已经为李家诞下麟儿,但是李守中其人是如何道貌岸然,迂腐自私,宋姨娘心中清楚。

  今日她不外动动口唇,李纨若智慧,自能领会,日结果真就此退了贾家的亲事,宋姨娘也自觉是她的一份好事。

  就算退不了,待以后钱氏知道了,她也能在主母跟前先卖份好。

  可是,宋姨娘千算万算,没算到李纨是个执拗糊涂的。

  李纨见宋姨娘口唇耸动,还要继续鼓舞她,便“噌”一声站起身,开了房门高声说:“姨娘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姨娘在这里略坐一坐,说不得都要烦岚雨洗刷半日呢!”

  “你!”

  宋姨娘马上面皮紫胀,手指抖得筛糠一样,一跺脚便甩着帕子走了。

  “不识好人心!待你夜夜睡空房,看有没有感念我今日之言的时候!”

  见宋姨娘恨声走了,岚雨吓得瑟瑟发抖,对李纨道:“小姐何苦冒犯了她。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小姐的妆奁都还要经老爷和她的手呢!”

  李纨苦笑一下道:“放心。爹那小我私家,面子是顶要紧的。断不会让贾府或外人拿住妆奁上的缺漏。”

  “小姐心里什么都明白,为何不去同老爷争一争?宋姨娘再欠好,刚刚的话也不是没原理……”

  “争?怎么争?拿什么争?在爹爹那里,我不嫁就要殉!死和寡,哪个更难呢?要不是因为母亲,我倒宁可一头碰死在这里了!”

  李纨的双眼已经哭得红肿,她觉得自己这辈子的眼泪都在这几日里流尽了。

  “我苦命的小姐啊!老天爷,你怎么不开眼呢……”

  岚雨抱着李纨的肩头,主仆二人哭做一团。

  ……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王夫人扶额哀哭着,歪在一个弹墨绫子抱枕上,脸色苍白凄楚。

  “夫人想想腹中的小令郎,还请节哀顺变!”

  大丫鬟春雨低声劝慰着她,端着一盏桂花蜜调的血燕,想让夫人吃上一口。

  王夫人恹恹地,摆了摆手。

  初闻有孕的那丝喜悦和希望消散后,王夫人重又陷入了绝望。

  腹中胎儿还不知是男是女,纵是男儿,养不养得住,长大后有没有贾珠精彩,都还未知。

  王夫人抬眼望着外头素白一片的丧事装置,想着此时已在路上,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大儿,心疼得刀绞一样。

  “都扯下!都给我扯下!谁叫你们挂这些丧气物事的!我的珠儿没有死,他没有死!”

  王夫人霍然起身,下了床也不穿鞋,赤着脚就要去抓窗外挂着的素白灯笼。

  不知内情的春雨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拦腰抱住王夫人,只以为她受不得丧子之痛,人疯魔了。

  “快去叫医生。禀告老爷、老太太!”

  春雨连声付托小丫头们。

  “别去!都是她,都是她狠心撵走我珠儿的!”

  王夫人恨声说道。

  春雨听不懂这疯话,又怕王夫人伤了胎,便小心翼翼扶着她坐下劝道:“不去,咱们不去。夫人好歹想一想小令郎吧!”

  王夫人闻言拿手护住了小腹,又想,是啊,若这是个儿子,好歹也是个盼头。

  她喃喃道:“对的。珠儿已是不中用了,不中用了。神天菩萨,阿弥陀佛,天若怜我,就请再赐信女一子!我愿余生茹素,以偿此愿!”

  春雨见王夫人平静了下来,便长出一口气道:“夫人放心,您是有大福气的,小令郎来得如此巧,焉知不是天可怜见?”

  王夫人听了,不住颔首,又让春雨在偏厅设下佛龛,自此吃斋念佛,竟是虔诚之极。

  ……

  昭德三十五年的这个春节,是百十年来中京黎民过的最没年味的一个年。

  就连元宵这晚,灯市街也没彩灯,瓦肆街也没百戏,整条簋街,连户卖豆沫的担子都寻不见。

  中京静悄悄地,宛如鬼城。

  鸳鸯穿着贾母命人新给她改的一条里外发烧的灰鼠褂子,系着一挂大红星星毡氅衣,带着身穿一斗珠小羊皮袄子的鹦哥,俩人在院子里堆雪人玩儿。

  “呀,你拿着根白萝卜做甚?这雪做的人儿还会吃萝卜不成!”

  鹦哥小声和鸳鸯嬉笑着。

  自从珠大爷“去世”之后,她们这些小丫头行动都不敢高声儿,更别说嬉笑打闹了。

  但今晚是元宵佳节,最是一年中顶顶热闹的时候,贾母便发了话,说要各人都各自玩乐,只当是给贾珠积阴德了。

  王夫人便捧着肚子在房内生闷气,念着贾珠的名字暗自垂泪。

  小丫头们却难得松快这么一日,纷纷大着胆子回家的回家,偷偷点彩灯的点彩灯,在院子里走百病的走百病。

  只没人傻到跑王夫人跟前露笑脸而已。

  鸳鸯将白萝卜插进雪人的圆脸中间,瞧着它呵呵直乐。

  鹦哥也拍手赞道:“好神气的雪人儿!”

  她围着雪人儿转了一圈,又道:“老太太叫咱们乐,她老人家自个儿却在屋里哭着珠大爷呢……不如,咱们去园子里折支梅花,叫雪人抱着,再拉老太太来瞧瞧可好?”

  鸳鸯连声道好,俩人就手拉手朝花园子里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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