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这般年纪，往日的事情也该都徐徐的记不起来。可谁知道这人越老，已往的事儿却反倒想的越发清楚了。”方明与崔世烈对坐看茶，若有所思的浅浅品了一口，也不知道是在品味茶香照旧在思索往事。
“方伯伯本是多福多寿之人。与先父又是莫逆之交，许多事情说起来，连我也不知道的。更况且有些事情，父亲也不愿同我说起。”崔世烈微微摇头道，“说起来我身为人子，也不算得孝顺。”
“贤侄如何这般说。”方明忙作劝住道，“我看这崔氏的家业越办越大，可比你父亲在的时候还要红火兴盛一些。你父亲地下见了，那也自当是十分欢喜的。”
“家业虽然大了一些。可有些先亲的事情，世烈终究是到现在都没弄明白，那也算不得孝子了。每每想来，都是耿耿长夜难以入眠。今日请伯父来，除了多年渴念外，更是想求方伯伯指教啊。”崔世烈的话中恳切里带着伤心，方明见了心中清楚，暗自想到，“这可算说道正题来了。”
“贤侄这是何须。凡人都固有一死，我活到这把年纪了，有些时候想想也没什么意趣，说不定哪天就和你父亲地下相会了，那时候两人能够泛论经史，反倒比现在开怀的多。你又何须自苦如是。”方明笑道，冒充想起来什么道，“不外，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来即是，不需那么客气的。”
“好。”崔世烈听了心中霍然一松，于是换了声调沉沉问道，“那年我正在长安游历，于家中之事一概不知，厥后虽然听了许多人讲过，可人多嘴杂说的都纷歧样。这二十年来苦思冥想，终究照旧一无所得。父亲临终遗言也只只言片语，每每念及此处，深感自己不孝，愧对家父和崔氏诸位先祖。世烈想请教方伯伯的是，那一年父亲从西园的书阁上下来的之后，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你想问这个。”方明确认了一句，徐徐颔首体现理解，他的眼神苍老又空洞，崔世烈一丝不苟的看去，也不知道方明是遇见了追忆的困难，照旧老者惯常的疲态，崔世烈觉得自己要等很久，给方明很久的时间去追念和反思，但不到片刻，方明就慢慢回忆来起来。
“那时候我已经到了庄子上四年，距离你父亲和我先后登上工具园的书楼，也已经是第二年了。”方明徐徐地说道，崔世烈的全部心神都被这老钝的声音吸引了已往，似乎自己已经身处其中。
“我从阁楼上下来的时候正值日中，遇上庄里的人过来送饭，那时候我自觉悟道，心神通透状态极佳，连饭也未曾吃过，就径直的朝西园走去。说实话，那时候我已经两年未曾下的楼来，平地之处还能走动，可其时遇见书阁楼梯，竟然不会上下走动，我是坐在那一级级的木阶上滑蹭下来的。”
“原来家父晚年腿疾竟是如此酿成，这方老伯与家父二人为思索救国良策如此苦读，天下之间只怕再无第三小我私家能够做到了。”崔世烈心中讶异，却不动声色的听下去。
“我那时想着你父亲早我几日上得书楼，智慧通达又胜我一筹，本以为自己下楼之时，他自然早也下得楼来，可下楼之后无处寻他，自然照旧先到西园来看一看，不想我到的时候，他仍旧在阁楼上面未曾下。”
“这事我听管家的说过。伯父觉得父亲其时为何不下来。”崔世烈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其实简朴得很，既然你父亲与我二人都把自己锁在阁楼之中不愿下来，说要寻求救国良方，他不下来的原因也只有一个，就是他那天还没有想明白。”方明徐徐说道，“既然他没有想的清楚，我等他就是了，所以你听到的传言中，有人说我疯了。”方明笑看着崔世烈。
“那不外是些无知下人们的胡言乱语，世烈从未信过。”
“其实他们说的没有错，其时的我，确实有点像是疯了。”方明掉臂崔世烈的话，接着说道，“其实只不外是三天三夜未曾合眼用饭，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可曾满怀期待的等过什么人或什么事么？”
“这。方伯伯这是何意？”崔世烈被问得一愣。他自出生以来就是名满天下的崔氏大宗的嫡长之子，身份可以说是尊贵得很，凡事都有人追随照应，就是成年以后去长安为官，纵然遇到品阶稍高的官长，人家看在崔氏宗族强盛的面上，也都是待之亲切，从未有怠慢之处。他这一生未曾缺少过什么，也未曾希求过什么，还真的未曾苦等过什么人什么事，若果非要说有的话，那想来该是自己一手擘画的关于清河崔家宗族崛起的事情了。
“当一小我私家迫切想要期待一个结果或者一个答案的时候，什么事情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方明若有所思的说道，“因为这个结果和答案对他来说，才是支撑着他的生命坚持下去的理由。所以我其时水米未尽，在旁人看来都是疯了，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时候不光不觉得难捱，反倒觉得是一种享受。”
“我那日在西园的阁楼下面等了半天，其时已经见到你父亲在楼上辗转走动的身影，便知道他还没有想清楚，因为他的头是微微昂起来的，他只要一遇见什么难以索解的事情，就会是这个样子。”方明微微颔首，像是确认自己心中所想，“我在园中等到第二日的深夜，知道你父亲或者不会下来，直到那些替我掌灯和相互照看的人都徐徐睡去，自己仍是紧紧盯着那阁楼之上摇曳的灯火。那灯蜡你还记得么？”
崔世烈想来起来，那时候为了给父亲和方明念书之用，付托仆人送到书楼上的灯烛都是加长加粗了的，一来是书阁上的暗角，既使在白昼也需要灯烛才气照亮暗角，二来是父亲和方明经常终夜不睡，灯烛粗长耐久，便不需屡次递送，以防搅扰了他们的心神。
“记得。”崔世烈点颔首道。“伯父和家父上楼念书之后，那阁楼上的烛火就再也未曾灭过。”
“没错。可就在你父亲下楼的前一夜，西园书楼上的烛光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