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七宣告杂乱到来的钟声（第七更）

　　米开朗基罗，是一个完美的统治者。

　　强大、无情而又冷酷，手段众多且魄力十足，在其统治的三十年间，一反传统的颠覆了下层区杂乱无序的花样——从行政体系的建设着手，再到执法体系的构筑，最后完善了下层区的户籍及户籍普查制度，与曾经如天幕一般倾盖于天穹之下的黑暗工会相比，他的统治无疑是宽厚且仁慈的。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被冠以天子这个称谓。

　　即便时光荏苒三十年，他的声名也未有丝毫的褪色。

　　不，或许未曾褪色的不止是声名也说不定。

　　三十年的时光足以使一个热血澎湃的青年走入死气沉沉的暮年，在平均寿命不外六十的下层区更是如此，但时光留在他身上的痕迹实在太过稀少，不仅未曾熄灭他那如火焰般熊熊燃烧的激情，也未曾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明明是年近六十的老人，但他的身上却基础没有任何的老态，如同大理石雕塑一般强健有力的肌肉，似乎被刀削过的坚贞面容，比鹰隼更锐利的棕褐色瞳仁，时刻都如弓上绷紧的弦一般笔直的西服，全身上下显露时光痕迹的或许只有头顶的一片灰白，但剃成板寸头后，在整体气势派头的映衬下，反倒特此外有精神。

　　而现在，这位不像老人的老人，正在与一位身穿病服的年轻女**流。

　　她……是他的妻子。

　　并非名义上，而是实际上的结发妻子。

　　与他相伴走过近四十年人生的……另一半。

　　如果说下层区的天子陛下只是不像老人的老人的话，那么这位女士……则是个不像年轻人的年轻人，除了苍蓝瞳仁中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浓郁知性气息外，端坐在他劈面的完完全全是一位青春靓丽的少女。

　　至少，是以少女姿态显现于世的某种工具。

　　如青天蓝海编织一线的苍蓝色瞳仁，似乎冬日白雪一般倾泻而下的顺滑长发，堪比人偶的精致容颜，让她无论走在哪里都能成为视线的焦点。然而，在整个下层区乃至整个赫姆提卡，见过她真面目的屈指可数。

　　这不只是故作神秘，而是……如这份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的艺术美感相对的，是这份美丽同样如水晶一般的易碎——苍白到没有哪怕一点血色的肌肤与隐约泛起青紫色的嘴唇彰显出主人那恶劣的身体状况，被洗的有些褪色的淡蓝色病服以及座下稍显陈旧的轮椅则进一步的说明了主人那陈年的病史。

　　“格罗瑞娅。”

　　下层区实质上的统治者低声说出妻子的名字，降低而富有磁性的声带发出平缓有力的男低音：“黑暗公会的事……我听说了。”

　　“从骰子屋那里？”鹤发蓝眸的丽人眨了眨眼睑，既没有追问在下层区曾经的三柱之一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胡乱推测她的丈夫到底从哪里入手了情报，尽管以问句的形势问出了口，但以那平淡的甚至能称得上平静的话语，不难听出她的笃定。

　　“没错。”米开朗基罗抿了抿嘴，棕褐色的瞳仁中没有太多情感显露，他只是以近乎一成稳定的降低口吻说道，“我还知道……在昨天夜里，面具与覆灭黑暗公会那只杀人鬼有过碰面。”

　　“骰子屋不值得信任。”格罗瑞娅说道。

　　“杀人鬼也是。”

　　话题似乎在此告一段落，互不相让的两人险些同时陷入了寂静之中，但事实证明这只是太过压抑的气氛所导致的错觉，不约而同的缄默沉静才刚刚已往十二个呼吸，下层区的天子陛下再次开口。

　　“不要掺合这件事。”

　　他劝诫道。

　　“我认为有时机。”与病弱的躯体相对的，是堪称决绝的态度，“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自黑黑暗归来旅者的份量，但——”

　　她顿了顿，眉宇低垂，吐气作声：“他已经老了。”

　　“老了啊。”米开朗基罗不知以何种心态重复着这句话，“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否认他是一个危险人物。”

　　“保罗的死，与他们有关。”格罗瑞娅岔开了话题，没错，即便再如何衰老，在如何年迈，只要伊格纳缇一天没有死去，这位迷途者之家的开办者就一直会是下层区最令人忌惮的角色，“是他们在推波助澜。”

　　“伊格纳缇对权力没有兴趣。”现今如日中天的天子陛下在三十年前尽管聚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兄弟与朋友，有资格与雄踞下层区数百年之久的黑暗公会扳一扳手腕，但不考虑骰子屋介入的可能的话，在深不行测的黑暗旅者面前，期待他们的只有败亡一途——幸亏，迷途者之家对下层区的霸权没有渴望，“然而这也是让我奇怪的地方，他体现的太像一位圣人。”

　　“不，他可不是圣人。”他的妻子显然对他的看法并不赞同，“在巨人保罗死亡之后，他们一直在刻意营造倒霉于你的气氛，哪怕伊格纳缇没有脱手，他至少也是知情者——或者更进一步，把他说成是幕后黑手也行。”

　　“我没有怀疑你的推断。”米开朗基罗摇了摇头，“只是……差池劲，他的体现很差池劲，就像在压抑着什么一样，他如先古传说中的苦行僧一般修行，一般克制自己的欲望，似乎一直在期待某个时机，某个临界点的到来……”

　　“看上去，他现在等到了。”格罗瑞娅说道。

　　“所以，他现在很危险，很是的危险。”作为下层区的天子陛下，作为整个下层区权柄的执掌者，够资格让米开朗基罗忌惮的人放眼整个赫姆提卡也只能称得上寥寥，但这其中，绝对有伊格纳缇名字，“我与迷途者之家或许早晚会有那么一场战斗，只是不会是今天——我们没须要在这个时候挡在枪口上。”

　　“你似乎知道些什么？”姿容端丽的女子挑了挑眉。

　　“你不需要知道，”有着青年人外表，中年人从容的老人生硬的谢绝道，“你所需要做的，只是期待，仅此而已。”

　　“你有什么在瞒着我。”格罗瑞娅以苍蓝色的瞳仁凝视着自己的丈夫，声音稍显轻柔，语气也并不强硬，但在柔弱中却自有一份力量。

　　“嗯。”既没有认可，也没有否认，米开朗基罗以意味不明的发语词作答。

　　“果真呐，”鹤发蓝眸的少女轻笑作声，对丈夫的搪塞丝绝不以为意，尽管很平很淡，但在简朴的话语中确实蕴涵着如水的温柔，“我对米可你，最没有措施了。”

　　面对妻子的温柔，米开朗基罗的紧绷的面容稍稍舒缓，但并没有回话。

　　因为——

　　没有须要。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位与他相伴走过近四十年光景的女性，享受着二人之间难得的静谧与温馨。

　　但突如其来的钟声打破了这一切。

　　“是上层区。”短暂的停顿之后，格罗瑞娅率先打破了二人间的默契，以肯定的口吻说道，“市政大厦的大钟楼——”

　　市政大厦的大钟楼，或许许多人会对这个地方感应陌生，但在这其中绝不包罗米开朗基罗，这位下层区实质上的统治者与上层区的大人物们打交道的时机一点也不少，他十分清楚敲响钟楼上的大钟对荣光者意味着什么。

　　——与混沌战争的来临？不，虽然没那么简朴。

　　——不仅仅是局势的彻底失控，更象征着赫姆提卡重大危机的来临。

　　也就是说……

　　险些看不出衰老迹象的年迈者用手托着下巴，摩挲着如冬笋一般刚刚冒头的胡渣子。

　　“自三十年前的大瘟疫结束之后就再没有被敲响过，看来混沌教徒们对上层区造成的攻击比预想的要严重的多。”对妻子的判断没有任何怀疑，下层区的天子陛下眯起了那双如鹰隼一般锐利的棕褐色眸子，“不外，这或许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时机，一个不行多得的时机。”

　　“如果想将下层区纳入囊中，伊格纳缇是必须除去的顽疾。”格罗瑞娅摇了摇头，给出了她否决的理由，“况且……我们的线人已有接近三天没有传回情报，现在上层区的局势仍未明朗。”

　　“骰子屋的情报显示，为了防止事态的恶化，上层区已被荣光者封锁。”米开朗基罗用食指指枢纽轻轻敲击着桌面，“尽管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穿过叹息之墙通报情报，但可以确定的是，上层区的局势一定很让荣光者们头痛——而令一方面，在伊格纳缇与迷途者之家告竣他们的使命前，我对下层区的统治权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求。”

　　“我知道了。”

　　稍稍缓了那么一会儿后，容貌与少女一般无二的格罗瑞娅颔首。

　　话题到此为止，二人似乎也没有深谈下去的兴致。

　　于是，怡人的宁静再次降临。

　　直到夜幕降临，来自骰子屋的客人——金发碧眸的美少年的到来，才宣告了二人世界的告一段落。

　　与之相对的，则是这位不速之客带来的震撼消息。

　　赫姆提卡的城主大人，杜克·高尔斯沃西遭遇黑暗众卿的狙击，重伤昏厥——

　　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