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月上柳梢
当小巧的房间逐渐被喜庆的红色铺满，张瀛踏入了一街之隔的熹斋，迎接他的是形容憔悴几欲疯狂的莫晗。
莫晗眼中也是满溢的红色，那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血丝，不外几十个时辰，他迅速消瘦下去，胡子拉碴，形销骨立。这样看去他的眼睛虽然蒙着昏暗，反而愈发大起来，看到张瀛的一瞬，才燃起希冀的光线。
张瀛看着多年挚友如此，心内狠狠一震，险些就要脱口说出莫晴的下落。莫晗已经站起来，身子却打了个晃，张瀛一惊，忙上前一步扶住他。
“阿晴她……”
张瀛心内一顿，照旧摇了摇头，莫晗眼里的光就这样寂灭下去，重回昏暗一片。
“明熹，听我一句，你这样不是措施。晴姐许是有什么要紧事，没来得及留下言语就去办了，你却这般糟践自己，给她回来看到，难免不着急伤心。”
莫晗却摇摇头：“那夜发生什么事，我半点影象都没有，有阿晴在，我居然还能被打伤，我——实在无法想象其时的状况……”他痛苦地扶住额头。
暴雨夜的越日清晨，莫晗被回来开店的伙计阿贵救醒，请来医生治疗了他背上的伤，虽然并未伤及骨头，仍然颇为严重。他的头部也遭到过重击，敷了药缠着白布，直至现在还不时发晕，可他并不愿卧床休息，心急如焚一意孤行要亲自去寻找失踪的莫晴，如果不是有张瀛拦着并允许会派人资助寻找，他说不定就带着这一身伤，死在寻找的路上了。
张瀛知道是吴聿珩带走了莫晴，推测或许是莫晗无法忆起的雨夜里，他跟吴聿珩起了什么冲突，动起手来，莫晗功夫不敌吴聿珩，惹怒了他才给打成这样。至于其时的景况，张瀛却是想破头也想不到究竟怎样。虽然这些事，他一句都没有透露给莫晗听，只是不停劝说他顾念身体好生休息。
却是莫晗想到了什么：“后日就是你大婚之期，惹得你还为了担忧我特地过来，实在是万分歉仄。修泽，你不必担忧我，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你照旧尽快回去府里准备，放心当你的新郎官才是。”他此时已然平静了许多，话音里也是极为老实。
他提到这个，张瀛只淡淡一笑：“准备什么？既然是御赐的婚约，自然有人按规制计划，我反而是最没有事情做的那一个，府里吵吵嚷嚷的，不如在你这里，还省得我烦心。”
莫晗看他这样，也不再劝说：“她说过要看着你好好结婚的，我只希望，她能遵守诺言，平平安安回来，加入你的婚礼。”
张瀛也忆起，多年前在书院念书的时候，莫晴罚逃课的两人扎完马步后，简直是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如今，他只能尽力给那个一边帮他擦汗一边笑言要看着他结婚生子鹤发苍苍的女子一些空间，可是又为难于以错误的方式对错误的人用情至深的挚友。
“真不知道是我这样平淡无奇，照旧你这般煎熬纠葛好。”张瀛低声自语道。
只是总有那么些时候，还真是羡慕他用情的至真、至深啊……
吴聿珩和莫晴这一对新人的婚礼，比之全城惊动的沈潜外孙与威远将军之女大婚，显得寥寂却越发庄重。
午后，吴聿珩便把莫晴赶到院子里品茶晒太阳，自己亲手一点一点将婚房部署停当。
他虽然早年在外习武，山间条件虽然清苦，然而究竟是侯府令郎，不止有小厮艾巳随着伺候，其余一应事项也是有旁人计划的。厥后回京入仕，更没有自己动手拾掇的原理，为数不多自己出门服务的时候，要么有人殷勤部署了，要么简朴草草应付了事。
今日之事在他心中极为重要，却是半点马虎不得，他又不惯家务琐事，进度很是缓慢。莫晴频频提出要资助，吴聿珩忧心她身体虚弱，坚决不许，硬是一小我私家做完了一切。
月上柳梢，莫晴换上吴聿珩准备的凤冠霞帔，重新匀脸净面细细描画，梳起精致的发髻。之后盖了盖头，怕会袒露行藏并未出去宅子外街，只从内宅的后门绕到前门，待同样一身喜气洋洋吉服、顶戴花翎蟒袍玉带的吴聿珩射完三箭，再被扶着迈火盆跨马鞍，到天地桌前拜了天地，在甚至没有第三小我私家在场的情况下，“以天为证地为媒，清风明月做贺客”，如此这般完成了仪式。
被吴聿珩抱着入了“洞房”，以秤杆挑起盖头，这对新人终于在简陋的仪式后见到了成为相互终身唯一依靠后的第一面。
龙凤烛燃着红色的火焰，满眼都是喜意融融的颜色，不知是因为兴奋照旧羞涩，亦或只是衣物的映衬，吴聿珩和莫晴的脸上，都泛着喜庆的红色。
吴聿珩依照仪程，一丝不苟地同莫晴饮了合卺酒，又将两人的喜袍下摆打了如意结，将两人的头发结好剪下，置于锦盒中郑重收好，终于正式礼成。
莫晴任他摆布，等到吴聿珩完成仪式松下一口气，才不由失笑：“我竟不知道，你明白这么多规则礼数，一个男子计划婚礼到如此田地，也是蔚为奇观了。”
吴聿珩哪里明白这许多，都是起了念头后，付托艾巳找了喜娘学得的。他现学现卖，一小我私家折腾了一下午，因是生拉硬背，唯恐堕落，所以一直神经紧绷，好不容易完成只觉全身无力。只是抬头望见已然成为自己妻子的娇美女子，仍忍不住心内悸动。
莫晴也正笑意盈盈看着他，轻启唇瓣：“嗯……良人，夜已深了，不如我们……就寝吧……”她几经生死，见惯世事，原以为今生只余古井无波，此时却生涩稚嫩得仿若初生。
“你叫我什么？”吴聿珩心头一荡，长臂一伸揽住莫晴柔软的腰肢，将她贴近自己。那潋滟波光的墨黑瞳仁中，描绘出一幅浓墨重彩的秀丽山河，绮艳美丽的富贵若梦。
莫晴微微垂下头，却是握住了他的手：“……良人，你是我的良人。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话音落下，她另一只手抬起，微凉的掌心轻轻拂过吴聿珩的额向下抚摸，令他不得不闭上了双眼。接着那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近，清凉温润的触感便落在他眼睑。
吴聿珩喉头蓦然一哽，心底里无穷无尽的欢喜如同元宵夜京师护城河上澎湃绽放的绚烂烟火一般齐齐炸开，一句话带着急切的情绪冲口而出：“青青，我的青青——今生此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我都要与你一同渡过——你未来，我便等！”
绣了交颈鸳鸯的大红床单裹着莲子、花生、红枣落在地上，红绡帐落，锦衾覆面，床头的八宝香炉冉冉升起一缕悠淡的香气，渺渺间喜床上相拥纠缠的身影十指紧扣的契合，不知怎么就有了一股抵死缱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