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情之所起
皇宫内路径庞大,莫晴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明白欲速不达,仍小心避开可能潜伏的岗哨,是以速度不久便慢下来。这也方便了追赶她的人,按图索骥。
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心头憋着的劲气,吴聿珩是第一个追上她的。
皇宫内苑随处有侍卫宫人走动,莫晴出了院门便不再用轻功,只是脚下仍旧如风。她自身轻如燕,吴聿珩却霸气如鹰。
莫晴被他捉住手臂被迫停下的时候,甚至没有看他一眼。脱去红装,莫晴又酿成了吴聿珩惯常认得的那样,清清袅袅,素淡如莲,水绿衫裙将她的面孔更衬得雪白,唇色也淡了,就显得杏眼越发圆而大,眼瞳幽黑深邃,汪着深不见底的湖水。
“哪怕只是片刻,你有没有希冀过,一切都是真的?”笑容从吴聿珩脸上退去,就像从没泛起过。他又是那个面无心情的侯府令郎,冰霜覆面难以亲近,连声音都带着雪山融水般的酷寒。
莫晴心口酸痛,似乎憋住了一口气,哽得想要立时弯下身去缩成一团就此甜睡,不看不听不想,什么真假什么谜团,统统离她而去。可惜,她不能抹灭已往,不能放弃家人。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淡如雾,软弱悲凉得如此陌生:“有用吗?”
她并没有否认。吴聿珩冰冻的心开始回温。
“你我相识一场,也曾磨难交心。想容她心有所属,确然有难处。如若你能玉成,求得侯爷和夫人不要请圣上赐婚并主动退婚,我们自然谢谢不尽!如果真的无法,也请你好好待想容……”
吴聿珩瞠目:“那么你呢?我们两情相悦……”
莫晴并不知晓张瀛在她离开后对吴聿珩的解释,不知道吴聿珩和曹烈一般将她误认做沈家的女眷。她同吴聿珩原本并不行能有交集,却莫名有了牵系,只是却如蛛丝一般脆弱易断。已经侥幸这些时日,当断不停,反受其乱。
她脱口而出的语句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你我原本云泥之别,你的话,我受不起。”不外轻轻一挣,吴聿珩铁钳一般捉着她手臂的手,便被很轻松地挥开了。彼时的莫晴尚未意识到,那时吴聿珩已然为她摒弃身份职责,而她又是为何,总能准确地刺痛吴聿珩。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太过在乎,才会受伤。
记挂着莫晗的安危,莫晴狠心不去看吴聿珩,也自始至终没有抬头亦未曾回首,才会在那汹涌伤心的目光中,挺直了脊背离开。
吴聿珩追了一步,就直挺挺立在原地。前方疾步离开的莫晴,似乎将他的尊严和骄傲踩在脚下,一步一步零落成泥。
他此时才将从前庞杂的疑惑排列出近似的答案——她为何顽强地戴着貌寝的恶鬼面具,她为何将他引到穷街陋巷青楼楚馆,她又为何带他浪迹赌坊争强好胜。矛盾体现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不外是一个局。
他觉得自己像跳梁小丑一般可笑。以为的良缘是孽缘,以为的相思是笑柄,以为的美人是骗子,照旧个他至今连确切姓名、生身来历都一概不知的狠心女子。
心头杂乱碾压而过的是重逾千斤的震惊怀疑失落茫然,以至于自律敏锐的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神至此,竟失去了警惕,忽略了明显有着奇怪举动的陌生人们,只想要厘清他纠缠于那远离的背影身上的神思。
直到华想容追上了他。
“吴大人,小女知道你现在并没有心思想要听我说话,但是有些事,我必须要趁现在和你说清。”华想容微微喘息,却声音坚定。
宫闱秘事原来极难打探,更况且是尘封已久的前朝旧事。只听沈潜讳莫如深的只言片语,就更是举步维艰。
莫晗却是幸运的。没花多长时间,竟然让他一路寻到了相思阁。只可惜,这个废弃的前朝妃子的居所,原本应当荒芜,却出乎意料设有宫禁卫扼守。
莫晗功夫不济又没有准备,很快便被捉拿下来,关在耳房里。今日圣寿宴,来往官员眷属侍从甚多,明帝今日兴致极好,默许亲朋故旧借此时机碰面,宫禁卫便恐怕误伤,忙不迭派人去陈诉,不多时便有年长宫女来主事。
来的周嬷嬷并非皇后面前一等一的亲信,却也服侍多年,谁想一进门尚未开口询问,便看着他的脸惊疑不定起来,之后便又来了穿着妆扮更考究的嬷嬷。这嬷嬷定然更是体面,可看到莫晗,竟然越发大惊失色,也顾不得宫禁卫都在跟她问安,赶了人全部出了屋子,一面着人将门锁好着人看顾,一面急急遽走了。
莫晗此时反而没有了最初的惶惑不安。他掌心虽依旧汗湿,心跳如鼓,可是从刚刚几人的反映便已看出,他今夜的冒险应当是值得的。他险些可以肯定,他一定是能够获得一些有用的讯息,或许更能得知整个真相亦说不定。而敏锐如他,感受到的那股挥之不去的危险的气息,都因即将得知至少是部门真相的兴奋而被压抑下去忽略不计了。
莫晗猜对了。只是他没想到,接下来他竟直接见到了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之一——一国之母,皇后。
皇后已年过四旬,养尊处优调养恰当,看起来约略三十出头,照旧相当年轻的。皇后并非绝色丽人,她的美,在于她的端严庄重。这种美是母仪天下的象征,足够睥睨,却很难被男人恋慕。
可莫晗此时看到的皇后,已经失了往日的庄美和气度,双颊异样的青白显示出太过用力咬紧牙关的痕迹,双眼许是瞠得久了,亦有些赤红。莫晗读不懂她庞大的目光,里面有恨,有恼怒,有焦灼,有不安,又似乎有一丝尽力被压制却不得其法、而且还在徐徐滋生壮大的恐惧。
莫晗的紧张瞬时被疑惑取代。这个尊贵的女人,为什么会从看到他第一眼起,就在怕他?
皇后李氏扶着心腹孙嬷嬷的手,才气勉强站着。幸而她今日盛装,明黄的丹凤向阳吉服宽袍大袖,遮住了她全身的哆嗦。她死死看着眼前的少年男子,纵然身着普通的侍从衣饰,身在这简陋黯淡的屋宇内,仍难以掩饰容颜倾城,绝代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