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各有缘法

　　覃州。会仙楼。

　　“先生，神医之事，有着落了！”蔡用快步走进来，满面喜色遮掩不住。

　　独坐层楼着墨丹青的儒雅男子一身白袍，束发如墨，听闻此事，他笔尖都未发抖分毫，眉目安然淡静，仿似无论发生何事都自岿然不动的冷静：“哦？如何？”这问话也并不像是疑问，倒像是胸有成竹一般。

　　蔡用对他的反映也是极为熟稔，并不以为意，大步上前将手上的芦笺展开给他看。

　　男子不外瞟过一眼，便微微颔首，显然竟是一目十行，已然将那细密的字迹了然于胸了。

　　“谁能想到那神医竟然就隐居于清河左近之处，可是多有便利了。”蔡用仍难掩兴奋，拱手道。“先生，福婶传信说女人如今发作得厉害，是否立时便派人快马前去延请神医为女人诊治，女人之蛊早日得解，恢复康健，咱们也可多些放心——再者，也可请神医为先生、为先生诊治……”

　　男子这才抬起头来，面目温润平和，不辨喜怒。此时看去，他双手竟然都戴着手套，作画的左手握笔成拳，姿势实为怪异，竟是不全之势。

　　此人即是闻名江湖的会仙楼主温廷，其人风范卓然心有丘壑，然而确如所见，双手均有残疾，却是能文不能武了。虽然如此，并不故障他执掌会仙楼一众人物，足见其能力及魅力。

　　会仙楼成名不外四五年时间，如今却是声名鹊起门厅煊赫，俨然已成为江湖新势。但这会仙楼实则是个做生意的地方，楼中网罗一众江湖奇人异士，可无论你是想要寻人寻物，大到建房铸造，小到誊写送信，桩桩件件，无论平凡或是奇异，只要出得起价钱，会仙楼都市替你雇佣到合适的人选帮你完成。

　　这些奇人异士，有些归属楼中，有些仅只挂单，名头响亮平庸，才气单一特殊，林林总总纷歧而足，能驾驭这些人物的人，温廷绝不简朴。

　　听了蔡用未尽之语，温廷并无任何异色：“神医虽然是要找的，也是要用的，只是怎么用，却是个双刃剑。”

　　“先生是说，这神医是旁人所属？”如若神医归属他人阵营，在现在被他们找到，可就是大大有问题了，蔡用难免紧张。

　　温廷没有回覆，只是说：“将神医居处见告赌坊。记着，一钱不受。”

　　蔡用神色大变：“咱们得的信儿，为何送与他莫万春知晓？平日虽多有消息往来，赌坊可也没少狮子大开口……”

　　温廷看了蔡用一眼：“你当此事，莫万春查不到吗？我见告于他，是为了小师妹。”

　　蔡用一脸莫名，温廷温言道：“去吧，早一日解蛊，事情可早一日进行。至于我——我自己的情况自己知晓，却是不必劳动神医为难了。”

　　莫晗在清河书院北边的沈府找到张瀛。

　　张瀛年前恰当今明帝赐婚，将于一月后迎娶威远将军俞岸之女俞清筝。虽然父亲礼部侍郎张贲任职京中，张家府邸也在京里，但张瀛尚在求学，所以明帝特意恩准迎娶之所就设在清河府沈府。

　　婚嫁乃人生头等大事，此桩姻缘又是御赐，自然更不行马虎，于是沈潜一声令下，沈府不光要修整一新，更要为新婚匹俦扩建出个新院落来。

　　此时张瀛就立在新建成的院落外头，看下人出出进进安箱立柜，翩翩令郎白衣出尘，怀里还抱着那只白兔，虽然并不是暴土扬尘的工事现场，但也是汗如雨下热火朝天，照旧怎么看怎么有违和谐。

　　莫晗三天两头泛起在书院，加上最近莫晴的情况并欠好，张瀛实则很有些讶异。当他听完莫晗的话，也皱起眉头：“外祖将李氏一族的罪状压下未报，三年前之事可算作已了。如今太子职位稳固，你和晴姐安居清河，皇后应当并无理由要这样做。”

　　“可除了她，另有谁会派人监视我等？娘亲的事情我尚未查证明白，为了阿晴我可以暂时不想，我这般隐忍，可她仍步步紧逼，实在欺人太甚……”

　　张瀛压低的声音带着警告的沉怒：“噤声！无论怎样，那位都究竟是皇后，不是我等能轻易议论的，就算是你也不行——不，你更不行，若认真如你所言，明知道身处监视之中，不谨言慎行怎么好？不为自己，你也要为晴姐想想，她如此苦撑的理由是什么……”张瀛自知失言，忙待收声，然而他平日温吞，反映过来时早就收势不及。

　　莫晗已经听见他的尾音，垂下的眸子掠过一抹阴郁。

　　张瀛将他拉到一旁：“‘龙珠’失窃一事直指阿烈，也就牵扯到晴姐，目标是你无误。这件事情不简朴，但既然已经有了苗头，总比敌暗我明要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后必能反守为攻。我这就回去跟外祖商讨，你且宽心，好生照顾晴姐。”

　　莫晗缄默沉静着颔首，转身离开。

　　张瀛看着他的背影懊恼地抓抓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什么欠好，偏要撩拨莫晗心里的刺。

　　只不外如今兄弟两人各自惆怅，也不知道是自己这样娶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子悲痛，照旧莫晗那般隐忍难发的未解谜题更悲凉了。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如今的莫晴，既是莫晗最珍视的人，也是他心头不折不扣的一根刺。

　　莫晗从小不知怙恃，被古婆婆一手带大。十岁那年，他们居住的洛州大旱，颗粒无收，黎民拖家带口开始逃荒，莫晗和古婆婆也在其中。一路上百孔千疮，每天都有人死去，他和古婆婆却生活尚可，古婆婆神通宽大，总有措施寻到干粮给他，虽然远不如从前在“家”的日子，但比起其他逃荒的难民，不知要好上几多。

　　行近涠洲时，已是春末。莫晗和古婆婆跟同村的难民在陂山下的村子落脚没几天，在某个黄昏遇见了莫晴。

　　那时的莫晴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蜷成一团缩在莫晗所居衡宇与邻人家土墙的夹缝里，靠在墙边一动不动毫无生气。她脚边放着一个稻草杆编织的小球，材质粗陋却精致玲珑。那时的莫晗对蹴鞠极为喜爱，看得目不转睛心痒难耐，半晌才乍着胆子走已往，手刚碰着小球，旁边那具“尸体”突然动了，一只冰凉枯瘦的手紧紧捉住了他的手腕。莫晗吓得大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叫完才发现脚边的人已经又晕了已往，那小球却是不知何时被那人捡起塞在了他的手里。

　　莫晗呆呆看了半天手里的小球脚边的人，才恍然省起，撒腿跑去叫古婆婆。古婆婆原本不想管闲事，这一路逃难，哪里不死人呢。他们才刚有地方容身，万事开头难，怎么有闲心救助不相干的人。可是莫晗一再相求，古婆婆照旧叹着气上前检察。

　　虽然眼前的孩子出气多进气少，好歹照旧在世的。古婆婆忙活一番，才发现这孩子多日水米未进，但虚弱至此并非因为这个，却是身上带伤失血过多所致。而且，这是个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