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相思无解

　　三年前莫晴为莫晗而中毒无解，为留莫晴性命，张瀛寻到神医茅沣，以“相思结”之蛊压制毒性。但“相思结”凶猛，需用“东风醉”喂养，可这“东风醉”却是有瘾头的，一旦药量不够便要发作，疼痛难忍。原本控制用量，每月不外发作一回，每次不外一刻半刻，还不算难熬。可随着“阎罗笑”的消解，“相思结”少了牵制变得活跃，“东风醉”越用越多。莫晴不愿再多吃，瘾头发作得越来越重，更愈加频繁，折磨得她形销骨立憔悴不堪。莫晗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恨不能替了她去受罪。

　　莫晴总是咬牙挺着，徐徐忍得辛苦，倒也从未说过轻生的话。可今日这一犯，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莫晗想一定是因着太过痛苦，他满心不忍，却又哪里舍得她香消玉殒，今后天人永隔，剩得他一人天地之间茕茕孑立？于是趁着莫晴午后小憩的功夫，来找挚友张瀛请托加紧搜罗解蛊之法。

　　张瀛看莫晗眉宇间的忧愁惊骇，也是心头发苦。

　　相思结难解是真，却并非他对他所言的“无解”。只是目今所知的唯一一种看似荒唐的可行之法，却是千难万难的无法之法——蛊师曾言，取中蛊者相思之人“眼中相思泪、心头相思血”，或许可解。

　　只是莫晴托付相思的是个三年前便已恩断情绝反目成仇的人，如今更以手中职权之便，甚至将她师徒二人统统列入头等通缉名录，等着她一旦露出把柄便可堂而皇之将她绳之于法，又怎会给她“眼中相思泪心头相思血”助她解蛊？！且岂论不分青红皂白强取豪夺了来是否有用，单论吴聿珩此人武艺高强，便难以成事。即便设计事成，被莫晴知晓，只恐她自戕以报，照旧左右为难。

　　莫晗沙哑着嗓子：“相思无解么？不，我不信，普天之下，总有措施的。如今我只盼着她照旧打心底里放不下我，不再提那要去了的话，过得一天算一天，我总会找到措施救她。实在不行，哪一天她挨不住自去了，我也随着去便而已，还倒清净。”

　　他字里行间甚是凄凉，张瀛却知道他生性坚韧，起身只无声拍拍他的肩膀以示慰藉。

　　莫晗不会放弃的，只是他们这般苦楚，让人心生怆然。

　　曹烈入夜后才悄悄从后门进了熹斋，在庭院中会到正在煎药的莫晗。

　　因为熹斋和莫晴一直做的“生意”，莫家的生活实则可算富贵。铺子里生意送货招呼客人有阿贵，看门护院洗衣烧饭有家仆福伯福婶，然而自三年前开始，有关莫晴之事莫晗便不愿假手于人，一饭一药总是亲自计划。

　　两人一起上楼去莫晴房间。莫晴正坐在榻上靠着看书，见他们一同进来也不惊讶，只是眼中带了欣喜的笑意。

　　曹烈端规则正行了个大礼：“师父安好？徒儿迟归，师父恕罪。”

　　“阿烈不必如此，快快起来。”莫晴探身拉住曹烈的胳膊，轻轻一托就将他扶起。曹烈一愣，他今日甫一见莫晴，便觉她形容憔悴愈甚从前，可她另有如此功力，想来状况并没有他想象中严重，不由放下心头大石。

　　曹烈，江湖人称“夜半枭”。原是纵脱不羁贼不走空却盗亦无道随心所欲的少年飞贼，一张脸时刻挂着笑意，初看冰雪玲珑人见人爱，实则脾气离奇任性难驯。

　　三年前莫晴进京，一为莫晗，其二为的就是曹烈。

　　但当年这师徒二人只是相互闻名素不相识。曹烈孩子心性，只为“好玩”二字，破坏江湖规则，偷了乐善好施救助灾民的金大善人家祖传的玉璧，金家无奈请莫晴资助寻回。莫晴循着蛛丝马迹于皇宫藏宝阁外截到曹烈，阻止他皇宫盗宝玩火自焚，曹烈并不听劝，坚持盗宝引来宫禁卫，是莫晴助他脱困，才免于被抓下狱。谁知曹烈仍不平输，与莫晴定下赌约，若她能阻止他偷到华相府中至宝，他便将玉璧送还且毕生严守规则，反之莫晴便不能再管制他且要替他做一件事。

　　世人皆知华相三代公卿，府中亦藏宝无数，其中唯有一尊寒玉观音最为珍贵。谁知赌约当晚，寒玉观音平安无事，相府最小的千金华想容却不知所踪。至亲乃至宝，莫晴愿赌服输，曹烈却因从小无人照顾管制，感念莫晴眷注忧心，拜她为师，并送还金大善人的玉璧，唯请她相助一事。

　　也正是这一事，让素昧平生的莫晴和侯府令郎吴聿珩发生千丝万缕的纠葛。

　　“只你一人，容容现在那边？”莫晴让曹烈在椅子上坐了，才问道。

　　“原本我们是要一同回来看师父的，早前收到张令郎的消息，知道吴聿珩在此处，我便将容容安置在白沙镇了。”白沙镇就在清河府临近，凡人走路至多两个时辰，并不算远。

　　莫晴颔首：“你亦不行在此久留。”

　　曹烈有些急切：“师父，这次那‘龙珠’之事，真不是我做的！”

　　“我们知晓。”莫晗将已经晾凉的药碗放在莫晴手边。三年前京师相识，莫晴收曹烈为徒，他便带着假名容氏的华想容随着回到清河府。莫晴重伤初愈闲来无事，很是教导了曹烈一番。其实曹烈天性纯良，莫晴将他导回正途，也并不很用费心思，反而是曹烈心思活络，开解了莫晴不少心绪。

　　曹烈在清河府住了一年多才带着华想容离开，其间与莫晗和张瀛相熟，亦成为挚友。曹烈断不行能将张瀛外祖家的御赐珍宝盗走。但是“龙珠”丢失时接到的预警信是曹烈的习惯，江湖皆知，失宝时间又恰好是曹烈回来探望莫晴的时候，种种迹象都指向他。

　　莫晴端起药碗喝药。这药清火解毒，却也苦口，闻到味道已经难以忍受，莫晴却眉头不动，一口气喝下了。莫晗忙将蜜枣塞在她口中，莫晴含了，从衣襟解了帕子轻轻擦拭唇角。莫晗自将药碗收了。

　　一套行动下来不用片刻，倒是行云流水默契很是。曹烈原是看惯的，此时却难免受了触动，总觉得哪里差池头。

　　他不及细想，只听莫晴轻声道：“这件事说来蹊跷，如此严丝合缝，只能说明一点——或许我们被人盯上已经许久了。”

　　莫晗和曹烈一震，对视一眼，眼中都有忧虑。

　　莫晗是动不得的人，曹烈归于江湖，莫晴如今更是病病歪歪，原也没什么理由让人如此惦念，明面上简陋只除了一副“誓要捉尽天下贼寇”势头的吴聿珩，可他骄傲顽强恪守原则，又并不是个会设下阴谋陷害之人。所以布下这事情的人目的是什么，还真是让人费解。

　　曹烈暗自盘算，张瀛前几日忙于送聘礼的事宜脱不开身，紧接着又要兼顾新府邸的制作，待他腾出空来，须要先同他见上一面，除了解脱嫌疑，也能探讨些得用的线索出来。

　　莫晴平静无波，说是累了要睡，赶了曹烈去休息。莫晗将他送到早收拾好的客房，又叫了福婶送了宵夜，安置妥当才离开。

　　曹烈垫了肚子洗漱完毕，直到躺在床上望见帐顶，才猛然省起莫晴和莫晗今日哪里差池头——自始至终，莫晗的目光都在莫晴身上，而她，不光连眼角都从未瞥过他一下，甚至时时随处，都在刻意避忌他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