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等你

　　苏未卿见了父亲，被问了几句话，就随父亲向府里的管家告辞。她们离开时，来赴宴的官员已经走了一泰半，大伙都知道这事轻易不要牵扯，都早早地寻了借口，利落抽身。

　　回抵家中，苏珩的后怕劲才上来。想着女儿其时命悬一线，差点就丧命于刺客之后，他心里就就一阵阵发颤。幸好有二殿下在，卿儿才气捡回一条小命。

　　这夜，京中暗潮汹涌，尽是辗转反侧之人。

　　苏未卿睡得却很好。让苏雪没出成风头，还丢了丑，苏未卿心里痛快得很，虽不知那少年说的话是真是假，但到底也算是报了份仇，解了分恨。

　　她是记仇的人，原先她对苏雪至多也就是看不惯，最多也是不往来，不至于与她作对，若不是她当初在皇上，也就是现在的太子面前落井下石，给太子吹枕边风，帮着那群佞臣一起污蔑爹爹贪赃枉法，她也不会如此针对于她。

　　不外，既然她现在回来了，那么不管她会不会再死回破庙里，也不管这是一切到底梦境照旧执念，只要她另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苏雪好过一分。

　　而此时现在，苏雪正在家发脾气。在房里胡摔乱砸了一通，气喘吁吁地坐下骂道：“什么京城第一才女，明白就是锱铢必较的小人。不外就是在长公主面前讥了她一句，她就记恨在心上了，还让我在太子与怀英面前丢了那样大的丑，早知道她是如此之人，我当初就应该让长公主责她个不敬之罪！”

　　眼前的景色，只看一眼，苏未卿就知道这是在梦里。

　　周身是一片竹林，眼前的一老一少坐在林中的石桌边，相互对视不语，桌上，空无一物。

　　少年身形清瘦，一身白衣窄袖，一头玄色碎发，玉白的鼻梁上架着两片水晶片，一双桃花眼藏在后头，似笑非笑。

　　他转头看来，微微一笑，“你来了。”

　　苏未卿不认得这少年，以为是在叫别人，连忙转头一看，却见到背后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雾，一小我私家也没有。

　　“令郎是在叫我？”她抬手指着自己。

　　少年浅笑颔首，“我们在等你。”

　　“等我？”

　　“等你来复盘。”

　　复盘？

　　“令郎说得可是下棋？”复盘二字，除了下棋之外，苏未卿不作他想。

　　少年颔首，“是。”

　　“可是……令郎似乎没有棋盘棋子。”苏未卿看了眼空荡荡的石桌。

　　“所以在等你。”

　　苏未卿越听越糊涂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老者突然哼了一声，道：“找老夫复盘，哪有那么容易？这小丫头能不能有这个时机还两说。”

　　苏未卿向老者看了已往，老者鹤发童颜，长须及胸，一身白衣宽袍大袖，大腹便便，行动却轻巧得很，看着像是一个老顽童。

　　少年微微一笑，“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又转头看她，“若是不想死，就想尽措施去找，找到那小我私家，你就有救。”

　　找谁？

　　苏未卿还未问出口，就发现自己换了地方。她回到了自己家中，站在自己的房里，外头是游动的火炬和难听逆耳的喧闹。

　　苏未卿心头一窒，这场景，竟是这般熟悉。

　　下一瞬，她听到了自己忙乱的声音：“春花，秋月，外头出了什么事了？”

　　转头一看，发现另一个自己正撩开床帐探出头来。

　　是了，当初家中被抄时，她也是从睡梦中惊醒，问外头出了什么事。

　　突然，有人破门，两个戴盔披甲的兵丁冲进来，粗鲁地把她从被褥中拖出，二话不说给她套上了枷，赶去前厅。

　　苏未卿连忙跟上。

　　府中随处是游走的火炬和凶神恶煞兵丁，可是那些兵丁与似乎看不见她，没人瞧过她一眼。她随着被押解的自己到了厅堂，见到了同样被缚的爹爹和娘亲。

　　“爹，娘，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来抓我们？”她见自己问。

　　娘亲红了眼眶，背过身去。父亲神情悲恸地抓着她的手，“卿儿，苏家完了，苏家完了，爹对不起你们，爹对不起你们啊……”

　　苏未卿突然鼻子发酸，眼眶发烧。再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她依旧忍不住像从前一样恸哭起来。当初在惊慌之中未曾细想，现在再看，才觉察爹爹竟然在这样危急时刻，心里都只念着她与娘。

　　她和家里的女眷一起被赶出了府里，插着草标，被送去了人牙子那里。苏未卿依旧随着看着。她看着自己因担忧父亲落泪，低声哭泣时，身边的春花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嘴里小声地说着：“小姐，别哭，不能哭，哭出了声要挨打，千万要忍着……”

　　不禁，又湿了眼眶。

　　画面一转，又换了地方。苏未卿看着自己和春花秋月在拼命地跑，身后是手持大棒，穷追不舍的护院。

　　她们已经饿了好几顿，本就没什么气力，只拼着一口气想逃出那个火坑。突然，秋月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她想去扶她起来，可那帮凶神恶煞的护院已经追过来了。

　　春花一把拉着她，狠心地丢下秋月，拔腿就跑。“小姐，别转头，快跑……”声音带着哭腔。

　　苏未卿看不下去了，她冲上去，想把秋月从那群人手里抢回来，可是伸出去的手却从秋月身上直穿而过，竟然是连碰也碰不到。

　　秋月被抓就地就是一顿毒打，苏未卿哭着喊着骂着，心疼万分却无能为力。

　　秋月被打晕带走，苏未卿又连忙向春花与自己逃跑的偏向追去。她轻飘似灵魂，轻易便追过了那群护院，先一步寻到了春花与自己的身影。

　　她看到春花拉着自己拐进一条小巷，钻进一户人家的后院里，把她藏进了一个空的大咸菜缸子，嘱咐她说：“小姐，千万别作声，不管外头发生什么事都千万别作声。”

　　春花盖上缸子，跑出了院子。还没出小巷就被护院给追上，打晕了拖了回去。

　　苏未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在无人看得见她的街道上，泣不成声。

　　她记得，那天，她躲在酸臭难闻的缸子里，咬着胳膊哭晕了已往，直到第二天那户人家要洗缸子时，才发现了她在里头。

　　画面再转，她泛起在了破庙里。庙里庙外都下着雪，她衣衫褴褛地蜷缩在角落里，身上传来彻骨的凉意。

　　此时，她已成了一个的乞丐，又冷又饿地蜷缩在破陋的野庙里头，因重病而神志不清。她手脚冰凉，脸上却烧得通红，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炙热的。

　　苏未卿眼中寂静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快死了。她甚至还能清晰地追念起其时的感受。满身是酷寒的，眼前一片模糊，看着天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纷扬地雪花越往下落越大，大得似乎要遮满她的眼，然后，盖在她的身上。

　　她最后见到的是一片白，极洁净的白，白得她心里头生满了愧疚。

　　她到死，都是洁净的，可是春花和秋月，却已经回不去了……

　　看到自己阖上双眼的那一刻，苏未卿心中一片寂静无声，毫无波涛，像是一汪死水。她突然觉得，就这么死了也好，在世，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