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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红一哭

第七十七章

千红一哭 魏宝船 4232 2022-02-13 17:30:00

  回抵家里,一切如故,只是感受似乎越发冷清了,母亲虚弱的躺在炕上,父亲坐在炕头吸烟,妹妹在围着炉子做饭。她似乎今年长个子了,脸也似乎变白皙了,头发留长了,梳了个漂亮的小辫,她穿着一件天蓝色的牛仔裤,腿上紧紧的,腿显得修长,上身穿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显得很清爽又很大气。妹妹变漂亮了,差不多一年没见,妹妹一下子似乎会妆扮自己了,她似乎一下子成熟了,这要是他们俩走在大街上猛一下子碰见都有点不敢认了。

  明霞见邺海回来,特意又多刮了两个洋芋,这会她正站在炉子旁炒洋芋丝,邺海最爱吃的就是炒洋芋丝了,尤其是锅底那层炒得焦黄的锅巴,他最喜欢吃了,记得小时候他经常和妹妹一起抢着吃,那时候母亲身体还好,母亲总是对他们说:哥哥要让着妹妹,哥哥是男孩子,要照顾妹妹。往事就似乎发生在昨天一样,可惜眼前的母亲已经躺在炕上五年多了,妹妹也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掉着鼻涕虫的黄毛丫头了。他的心里一阵惆怅,背过脸去将眼里的两颗泪珠擦掉。

  父亲看起来很憔悴,全然不像刚刚五十岁的样子,头发稀稀疏疏有些花白,脸上的皱纹很深。他不停的在抽着旱烟,旱烟是父亲自己种的,就在院子前面的一个荒沟里,长的很茂盛,小时候记得父亲经常带他去割烟叶,割好大一捆,然后父亲在前面背着烟叶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他在后面悄悄的一片一片往下撕,一边撕一边扔,等父亲背抵家里,总会发现捆子下段的烟叶少许多,然后他就问是不是他撕掉的,他每次总说不是,是你背上不小心蹭掉的。因为那时候母亲很讨厌父亲吸烟,他每次撕完总会悄悄的跑已往给母亲说。母亲会兴奋的拍拍他的脑袋,塞给他一个煮鸡蛋或者一颗干核桃,那时候的日子过的清贫而又温暖。

  逝去的岁月不再回来,儿时的一切还如昨天,可是眼下的光景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一天不如一天,母亲的病看来是没有转好的希望了,整天躺在炕上,右侧半个身子已经完全坏死,擦破的地方脓水已经流完,只剩了可怕的几处窟隆,露着白生生的骨头,她的脸完全变形,嘴歪的历害,她已经不能够完整的说一句话。见他回来,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左手,轻轻的在他手上抚摸了几下,他喊了声“妈”,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眼睛扑闪了两下,就又似睡非睡的合上了。他看着心痛,但是丝毫没有措施。上医院医治已是不行能了,从母亲的脸上徐徐的已经显示出下世的迹象。

  明霞个子长高了,考上了大学,这令他很兴奋,但是看的出来,她在学校里也省吃俭用,白皙的脸上显示着营养不足带来的饥黄,尤其是妹妹仍旧穿着自己做的布鞋,袜子的脚后跟也破了个洞,他真不知道她在学校里是怎么过的。他见过的大学女生个个都妆扮的浓妆艳抹,脸上洋溢着青春的色泽,而妹妹的脸上,写满了忧伤,写满了凄荒。他不应该再让妹妹也像他一样在学校里被同学们看不起,他是男孩子,男孩子可以蒙受这一切,但是对于妹妹来说,让她也在大学里像他一样寒酸,他心里真有点过意不去,他又忏悔给秦珊买那么贵的戒指,但是已经买了,已经送给人家了,忏悔也没用,他把剩下的一千元掏出来给妹妹,她不要,她让他给父亲,让父亲去给妈妈抓药。父亲推说着也不收,没措施,他只好硬塞给妹妹说“我过完年还可以再去挣,你到学校里给自己买双鞋,再买几件衣服。”

  明霞把钱装起来,坐在炕沿上给母亲一口一口喂饭,母亲已经吃不了几口,饭汤慢慢的从嘴角滑落,父亲拿过来一条毛巾,妹妹小心的给母亲擦嘴。看着家里的这一幕,他的心真的很痛,人们常说眼不见心不烦,远在酒泉,空闲时间他也会千百次的想母亲,做梦也经常梦见她,总希望母亲的病会慢慢好起来,总还抱有一丝丝微弱的希望,希望母亲的身体能够转好,但是一回抵家里,一看到母亲现在的样子,他的心里真的很惆怅很惆怅。他自己束手无策,不能给母亲一个更好的晚年,只能任凭岁月慢慢的将一个生命摧残,看着母亲的身体慢慢的衰老,这可能是人间最为悲凉的事了吧。真不知道父亲每天都是怎么过来的,他陪着病床上的母亲已经整整五年了,五个春夏秋冬,并不是一个短暂的日子,天天如此,父亲的生活可想而知,他满头的鹤发也许就是最好的回覆。

  大年三十,村子里鞭炮声声,大门外儿童的嬉闹声和着鞭炮声,满院子飘荡着淡淡的火药味,这味道是过年的味道,这味道是儿时最熟悉的味道,也是儿时最盼望的味道。就在这一天的晚上,除夕之夜,家家户户守岁过年,家家户户围在一起吃团圆饭,合家欢喜的日子里,母亲走完了她五十一岁的人生,她永久的合上了双眼,那一刻,是二OO四年大年月朔凌晨零点零五分。新的一年刚刚来到,母亲确永远的走了。妹妹抓着母亲干枯的双手,爬在母亲的身上哭的接不上气,父亲一下子似乎瘫了似的,倒在炕上,老泪纵横,邺海哭了一会,止住了哭,做为家里的宗子,做为母亲的儿子,在这种时刻,他应该挑起家里的担子,他不能过于伤心,哭是没有用的,这是父亲说的,现在他应该做的事就是如何料理母亲的后事,今天是大年月朔,村子里的亲坊邻居们都在过年,但是婚丧嫁娶一向是村里的头等大事,这些他明白,他学着父亲的样子,找出给母亲做的老衣,和妹妹一起为母亲换上老衣,青色的暂新的老衣,这是五六年前就准备好的,通常得这种病的人,险些都早早的就给准备了老衣,用村里迷信的说法是,准备了老衣,准备了棺材,可以驱邪,可以延缓病人的寿命,虽然,预备好这些也是以防万一,好比母亲,在大年月朔的凌晨去逝,如果没准备好这些,拿钱也没地方买去,各人都在过年。穿上老衣的母亲,静静的躺在炕上,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半个脸明显的萎缩,嘴也朝上歪了。他和妹妹端过来水,为母亲最后一次擦脸,为母亲最后一次擦手。被悲痛击中的父亲,爬在炕上哭了一会,这时慢慢的从炕沿上溜下来,和邺海把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桌子抬到院子里,他加入里扯回两背斗麦草,平展展的铺在地上,然后他们三小我私家把母亲从炕上抬到地上,父亲拿出一沓白纸,剪下不大的一张,轻轻的盖在母亲脸上,妹妹见状又哭了起来,妹妹的哭声惊动了隔邻邻居,邻居张满栓进来了,父亲递给他一根烟说:“刚去的,娃娃要去叫人,我没让,我想着各人都在过年,不祥瑞,我准备明天早上再通知乡邻街坊。”张满栓说:“生老病死历来都是村里的头等大事,你歇着,我和娃娃去村里请人。”

  于是邺海听从父亲的部署,扯下一截白布绑在头上,算是戴孝,然后装了两盒烟,追随着张满栓,一家一家的去请,叔叔爷爷、婶婶伯伯的叫着,只要他刚一跨进别人家的院门,他们看见戴在他头上的孝,就一切都明白了,说一声“你先走,我随后就来。”他赶忙给男人们散一根烟,碰上辈份长的跪到地下赶忙给瞌个头。张满栓拿着手电,一直带着他在整个村子转了一圈,当他们回抵家里时,院子里黑压压已经站满了人,张满栓从隔邻几个邻居家里搬来了几个火炉放在院子里,生上火,乡亲们围着火炉,商量着母亲的后事。吵吵襄嚷一直到天明,天刚一麻麻亮,村里的木匠张师傅就来了,随身背着锯子斧头等工具。父亲招呼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在阴坡房里抬出了早几年前就准备好的棺板,张师傅支起家什,开始丁丁咣咣的打制棺材。

  另有几小我私家被派到外面去请亲戚,母亲的娘家也就是邺海的舅舅家是必须要请的,另有他的姑姑姨姨,父亲的舅舅、姑姑、姨姨,这些都是需要派村上的人去请。总管张大拿已经开始张落着这些事,他和妹妹守在母亲身旁,戴着孝,穿着白布扯成的孝衣,腰里系着麻绳。妹妹的眼睛早已经哭肿了,眼圈红红的。他强忍着悲痛,跪在母亲身旁。

  院子里吵吵嚷嚷,一会又派几小我私家到县城去买菜、买纸货等。这些人刚准备回家骑自行车,只听有个老头说:“别去了,今儿个是大年月朔,县城做生意的人也回家过年了,肯定没开门,上哪儿买这些去。”那几个年轻人说:“也是啊,大老远的跑去啥都买不上,就冤枉了。”这时听见总管张大拿说:“老哥说的也对,今天是年月朔,别说跑县城去买了,省城预计也没几家开门的,我看这样吧,众人拾柴火焰高,我今儿个就做一回主,各人过年时都置办了年货,我就替主家央求大伙回去到自个家里随便拿点菜啊、纸啊的过来,纸货让王老五去糊,他好几年都没糊过了。恐怕手都生了吧!”大伙连连颔首说:“也好,省得跑路。”话音刚落,就有几拨人回家去搬来了菜、抱来了烧纸,甚至另有人连过年时榨的油饼也端来了。邺海守在母亲身旁,听着乡亲们的付托和忙碌声,内心又涌起一股热热的泪,冲出眼框,大颗大颗滴落在麦草上。

  院子里青烟袅袅、人声沸沸,村子里鞭炮声声,欢喜和伤心在这同一时刻上演,真不知道人的心能够享受几多欢喜,又能够蒙受几多悲痛啊!

  按乡俗,一般人死后第三天发丧,但是另有一个说法是在过年的三天里不能发丧,所以英莲下葬的日子被定在了大年初四早上。

  这天,天气格外的冷,西冬风嗖嗖的呼叫着,院子里王老五糊的纸人纸马被吹的满地乱跑,棺材前天就已经打好了,昨天刷了油漆,又请村里的艺人在棺材上绘了福寿图。亲戚门来了一波又一波,每次来过之后先到神主跟前烧纸、焚香、瞌头,完了之后就被亲坊们领走招呼着用饭、睡觉,等到发丧的这一天,又全都过来了,站在院子里期待着起丧的这一刻。

  随着张大拿一声“发丧喽……”的哟喝,屋子里进来四个年轻人,把英莲抬起来,妹妹拉着母亲的手,哭的死去活来,邺海忍住悲痛,死死的抱着妹妹,那四小我私家把英莲抬出去,平平的将她放在已经做好的棺材里,富堂走已往,在老伴的棺材里放进去几个硬币,木匠张师傅和另外两小我私家抬过来棺材盖板,合上去,用木钉子“咣咣”的钉上。明霞冲出去,爬在棺材上,哭着起不来,邺海也哭倒在地,泪水和着鼻涕在胸前流了一大滩。富堂目光呆呆的站在院子里,望着老伴的棺材被乡亲们抬起来,院子里点燃了几颗纸炮,在空旷的清晨炸响,村子里家家户户的门口点起柴火,冒着一股股青烟。锁呐手吹起来了,纸钱撒起来了,邺海扶着丧棍,跟在棺材后面走着,亲戚们掺扶着明霞,明霞仍旧放声哭着,发丧队伍徐徐的前行,在寂静的早晨,在清冷的早晨,给宁静的小山村增添了一抹伤心。

  埋完英莲,天空飘起了雪花,那场雪从下午一直下到第二天天明。邺海推开房门,院子里白茫茫一片,掩埋了院子里的纸灰,掩埋了门口已经烧成灰的母亲的衣物,掩埋了整个山村,也掩埋了后山上那一座新坟。

  在家里陪着父亲一直守到正月二十,给母亲烧了三七纸,他和妹妹才踏上了发往金城的远程班车。临行前,他和妹妹去母亲的坟头,妹妹又放声哭了起来,父亲陪着他们,悄悄垂泪。哭了一会,他掺起父亲,又掺扶起妹妹,徐徐的离开母亲的坟头,他们要走到镇上,才气坐上班车,父亲远远的站在村口,寒风凛凛,他弯着腰,扶着铁掀,目送着他和妹妹一同远去。

  家里就只剩下父亲一小我私家,他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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