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三章中兴之志
“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和我一起回洛阳吧!”
元如雪抬头看他,眼中徐徐盈出泪水。
可杨影还在犹豫:
如果自己随着元如雪回洛阳,那扔下冰儿姐,她该怎么办?她又会怎么看待自己?
忘恩负义?见利忘义?喜新厌旧?
而冰儿姐的那份朦胧的情感,又将那边安置?
可是:
回忆起柳叶刚刚带他来到隐秘机动的初期,殷如雪是第一个主动和他结交的朋友;
笔试中,也是如雪在资助自己;
虽然雪白丝带的事儿弄得挺尴尬,但也许就是从那一刻起,杨影才开始对这个单纯率真的女孩,发生好感;
尔后在演武大会中,两人更是磨难与共,在当地帮派的困绕下几近命悬一线;
在如雪重伤在身、生死未卜的情况下,竟还不忘让出鹿角,玉成自己;
虽然贵为亲王公主,也无意间曾经企图凭借身份和财富吸引他,但终究没有强迫;
说到底,她是一个既单纯,又率性的女孩,完全看不见公主脾气和小姐架子;
就算身份悬殊,杨影不盼望成为驸马之类的,和她在一起相处,也一定能够成为好朋友。
元如雪看出杨影的动摇和犹豫,便没有继续逼问。只是悄悄作别,独自转身往小门走。
穿过低矮的篱笆,上面的牵牛花还没有开放。
“元女人,我……”杨影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该如何去做。只是一味的许下了一个不卖力任的允许。“谢谢你一直在资助我!谢谢你!不管未来你我身在那边,只要是你,无论什么困难,我都市紧握最大的努力帮你解决的!我立誓!”
他很高声,生怕远去的她听不真切。
可她,却没有扭头回话,只是默默的向前走着,眼中却含着泪水。
那一刹那,她就像一朵绽放的莲花,开遍了杨影所有的视线……
直到消失……
只有杨影,还呆呆伫立在原地,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可心里却很清楚,什么都等不来……
——
殷如雪为何如此急切?急切的需要杨影给她一个明确的回复?
因为昨晚收到的家信,是父王元颢亲笔书写。
其中主要内容,是勒令她尽快返回帝都洛阳。
原因有二:
其一是已经知道了隐秘机动覆灭的情况,觉得她没有继续在外漂泊的意义;
之外,更重要的照旧提到了另外一点:
为了牢固自家的身份职位,需要她尽快回京与丹阳王萧赞完婚。
如雪深深清楚:父王欺压她尽快与萧赞完婚,才不是体贴自己的终身大事,而是为他自己留一条后路,万一未来有一天胡皇后失事,北魏天下倾覆,他可以借此逃往南梁遁迹。
说到底,这只是一场政治联姻。
而自己只是一个棋子、一个政治工具、一个牺牲品。
所以才急切希望杨影能跟她一起回洛阳:如果现在不带走杨影,她和杨影恐怕以后,便再无时机。
——
失魂落魄,杨影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回的房间。
杨影觉得自己做错了,可又想不明白,到底错在哪里。
人也许只有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才会坦诚的面对自己的内心吧!
也许身世什么的,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如果,下次遇到比以往更危险的情况,自己还会施展能力,借助另一小我私家格的力量吧。
那之后呢?会不会把发下的誓言忘记?或者连元如雪这小我私家,都彻底忘记?
杨影已经好几天没有习武了。
一定会被燕不回将军骂的吧?
说自己是一个懒惰、不成气候的人。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杨影一把推开房间的两扇门,让黄昏的冷风迎面吹来。
不知不觉间,浑浑噩噩的又渡过了一天。
杨影腾身翻上屋檐,坐在每天都市发呆的地方。
只安平静静期待着夕阳西沉,星河升起……
百无聊赖的玩弄着手中匕首,下意识又不自主。
就像这柄兵刃,已经是他身体的一部门,不行支解一般。
帝都洛阳是什么样呢?
北海王元颢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会和燕不回将军性格差许多吧?
究竟比燕将军脾气更离奇的人,应该很少见吧?
冰儿姐如果知道他现在的想法后,会不会生气?
一定会的吧?
如果,我在洛阳待不下去的话,我还能回到睢阳么?
或许是不能了吧?
我现在该怎么办?是走照旧留?
如果现在有一个可靠、值得信任的人,可以取代自己抉择,该多好?
“杨郎,你又在这里啊?”
身旁传来达奚冰温柔的声音。
“你是怎么过来的?”杨影大吃一惊,完全没有听到动响。
冰儿姐咯咯娇笑:“我和以往一样啊!是你太入迷了,没有注意。怎么?你在思考什么?”她像往常一样,坐在杨影身旁。
“没什么,只是一些琐事……”杨影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口,索性计划先不告诉任何人。
“加入聚会会议好烦啊!人又多,味道又臭,时间又长……”达奚冰是刚刚从内部作战聚会会议上过来的,竟然从晌午开到了日落。
想必接下来一定是要进行,很重要很庞大的军事行动了吧?
“哦,上面说了什么?”杨影随口问道。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体贴。横竖不认识尔朱荣,也不知道其他将领为人怎样。高欢的一票手下,更是没有一丝好感。
“给你部署了一个任务。”
“什么?”杨影虽然听清了,但照旧脱口而出一句反问。
“进过聚会会议讨论,给你部署了一个任务。”达奚冰心情似乎很好。“不外你得先去面见尔朱荣将军,由他来亲口部署。”
“啥?”杨影在听清楚那一瞬,除了一脸茫然,脑海中竟浮现出元如雪微笑的面庞,回忆像潮水涌来一般,竟是许多往日的画面。“要面见我?”
“是啊!昨天,上面获得当今圣上的衣带诏,是陛下的亲笔手迹,言因胡太后发动政变重夺大权,现在帝都局势危在旦夕,故秘传圣旨,希望尔朱荣将军能够挥师进京,掩护陛下周全。”达奚冰兴奋地红着脸,论述今天聚会会议的主要内容。“尔朱将军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决定暂时先将四周相互吞并的起义军弃捐一边,全力夺取京师的控制权。”
“那天子陛下现在那边?”
“还在洛阳皇宫,但是一想到诏书送过来需要时日,现在恐怕已经被胡太后实际控制了吧?”今天过来,达奚冰竟然还带了烟袋和火折子,看来上面部署杨影任务这事儿,真的令冰儿姐十分兴奋,已经做好了庆祝一番的准备。
达奚冰虽然兴奋,出任务,意味着杨影会获得官职,也意味着他将以同僚的身份继续留在自己身边。
一想到这里,冰儿姐就兴奋地不停往烟锅里塞填烟丝。
“好。什么时候尔朱将军有时间?”杨影抬手想帮冰儿姐先端着火折子。
达奚冰瞪大了杏眼,眼神中充满了惊讶。
没提任何问题,竟爽性的允许了!
还以为桀骜不驯的他会直接拒绝呢?
冰儿姐连他拒绝后的回覆都想好了,还在来之前,对着铜镜演练了许多遍呢!
和自己预料的不太一样啊!
以至于塞烟丝的手,都停止了行动。
“你问什么来着?”冰儿姐一晃神。
“我说好的,我去。”杨影的视线并没有看着达奚冰,只是依旧入迷的望着漫天辉煌光耀的星河。“我的任务,目前就是在大队伍出发之前,先去参见尔朱荣上将军,听从调遣吧?”
“是啊……你……你怎么……谁和你说过了么?”达奚冰竟也有吞吞吐吐的一天。
“没有。”杨影的语调十分平静。“我只是觉得:隐秘机动做事的气势派头,应该一向如此……”
其实早在达奚冰来之前,她就已经为这次对话,准备了种种各样的话术,用来说服杨影。
现在,完全一句都用不上了。
他也许还不明白去见尔朱荣意味着什么,但不仅同意了,而且还从思维上希望能像一个隐秘卫一样。
一股放心的温暖瞬间涌遍了达奚冰全身,就像她第一次在火焰中见到他那时一样。
“杨郎……”达奚冰含情脉脉,却猛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我知道,无论给你部署何等困难困难的事情,那原来都应该是我去的,可我是女子,多有未便,此番若需要你替我收支阵前的话,我一定伴你身旁……”
“还不知道任务内容,你就放心吧,别妙想天开……”杨影的语气中,不带一丝波涛,似乎在说的,是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达奚冰猛然间追念起昨天和燕不回,因看待杨影态度的差异意见,而大吵一架的事:“是不是燕不回师父已经过来和你说了?我一直就差异意她要将你培养成,天下第二隐秘卫的想法,今天聚会会议上,就是她,尽力推荐你加入执行任务的!我能理解她希望你尽快生长为一名,能够独当一面战士的心情,可,这种完全不在乎当事人意愿的做法,太武断了,我不能认同!她甚至为了让你执行任务,连你的新的身份,都想好了!”
杨影看着达奚冰急切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露出难得一见的忙乱神情,只是笑笑慰藉道:“不管我的新身份是什么,是属于隐秘机动的,对吧?”
“你都已经知道了?嗯……是的……”达奚冰声音低下去,眼帘也随着她一向高昂的头颅,低垂下去。
只有长长的睫毛,在风中轻颤,抖落一颊星华。
明明没做错什么,照旧觉得理亏。
燕不回希望杨影的身份是:达奚冰的未婚夫。
“我虽然不知道燕将军给我部署的新身份是什么,但一定能方便我一直留在隐秘机动,并更好的习武吧……”杨影长叹一口气,似乎已看穿了一切。
“对不起……”一句歉仄,不知为何,脱口而出。达奚冰突然在想,自己是否已经亏欠面前这个风姿潇洒的少年,太多太多。
“冰儿姐,谢谢你。”
未曾想到,竟是他抢先将这句说出了口。
他为什么要谢我?我明明是他所有不幸的泉源,是他的仇敌啊!
突然好想告诉他一切的真相,告诉他,是自己杀害了他所有的家人,纵火烧毁了他的家,弄残了鬼谷子,也弄丢了他的亲弟弟……
“杨,我……”达奚冰忙乱又畏惧……
畏惧告诉他一切后,自己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静静陪在他身边。
更畏惧,有一天,他会自己,将一切真相挖出来。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一天,他会怎样看待、看待自己。
“杨郎,我……”达奚冰再次实验,可话到嘴边,就是无法吐露。
自古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若是为自己的行为卖力,另有什么忌惮?
可每每一想到会被他亲手杀死……心底就涌起难以名状的恐惧和痛恨。
“杨郎,我……”达奚冰已经快要忘记,自己原本想要说的话了。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
“好我知道了,明天天亮我就去参见尔朱将军……”杨影的话语,像山涧泉水流淌。“你放心吧……”
“我……你……”达奚冰一时语塞。“你真是个傻子!”
怎么会脱口而出这样一句?
冰儿说完肠子都悔青了。
“呵呵呵呵……”杨影只是痴痴的笑着。“冰儿姐,你是怎么看待隐秘机动的?”
“啊?为什么问这个?”达奚冰只是下意识的回覆。“对我而言,隐秘机动是很重要的工具……”
“那就好。”杨影反而如释重负一般,起身伸一个懒腰,舒张一下一直紧绷的筋骨。“放心吧!我一定为尽全力帮你再次振兴它的。”
达奚冰仰头怔怔的看着他,一不留心竟将心爱的烟杆,都差点失手掉落。
“你个傻子!”
却从未觉得他,如此高峻。
而该说的话,最终照旧未能,好好说出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