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魁木孤卿…”
“北洲部落？”
“魁木氏…”
“要去那边？可是加入了什么宗门势力？”
“孤身一人。”
……
恰似建在云间的简朴木屋中，右臂用白布吊在胸前的魁木孤卿追念着与带他上山的老人之间的对话，满面茫然。
他知道这世上还存有为数不多的好人，却怎么也理解不了为何会接二连三都被他遇上。
一是此时见到也宁愿说句“年老别来无恙”的霸刀裴洋，一是刚刚无视山下“掌魂小娃”直接带他御空到此的老人。
可认真是毫无渊源吗？
魁木孤卿长叹一声，徐徐坐到只有一张修行蒲团的简陋木床上，抬眼审察屋内少得可怜的木器陈设。
他甚至还不知道，那个不由分说便替他行魂疗伤、续接断臂的老人姓甚名谁，连疗伤之时隐约感应到的瀚如星河的磅礴魂元，也猜不透是何种修为。
只是心内牢记老人嘱咐在此恢复静候，那令老人瞬间消失、响彻天宇的雄浑钟声，直到此时也还尚未停歇。
远离魁木孤卿所在木屋的魂宗正殿内，人头攒动不下百数，有人鲜衣亮装，有人破烂加身。但却毫无例外，都是满脸尊敬盯着前方高台之上的两人。
一人两鬓花白面若冠玉，一人老态明显不怒自威，二人身后依山而建保留着的石壁之上，龙飞凤舞篆有“天地”两个大字。
高台两旁不知看了几多天骄兴衰的琉璃石柱，像是被人用手生生写就的“魂道莽莽，唯我青璇”，在透过大殿穹顶的天光反射下，流光溢彩。
“今日召集尔等…嗯？”，两鬓花白却自有三分儒雅的青叶轻咦一声，顺着下方各峰首座的目光看向身旁老人，“年老遇到了何种喜事？”。
那位仅凭怒喝便足以灭杀炼筋魂王的老人蓦地回神，这才觉察数百道奇异目光统统盯在身上，“咳…刚刚说到哪里了？叶子放心，老哥虽老，一身阳魂不老。若是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在问道盛典上撒野，定教他有来无回！”
青叶面色怪异，心有疑惑，却甩开黄袖负手踏出一步，“今日召集尔等到此，相信诸位心知肚明。问道试剑，乃大陆聚集天下同道之盛事，既被称为圣地之首，便要有个圣地之首的模样，莫要被天下同道笑我青璇无人。”
百数魂者齐声应允，青叶灌注魂元的话声牵引下，众人纷纷外放气机护住周身，魂元各异，却无一不是掌魂之上。
“贺兰刀！率孤鹜峰众司接引之事。”
喝声落下，站出一位麻衣老叟抱拳答是。
“林三娘！率若虚峰众管瓜果饭食。”
青衫妇人越众而出，神情幽怨。
……
今日敲响议事魂钟本就是为了五日之后的问道盛典，待得青叶事无巨细一番分配之后，已是两个时辰悄然溜走。
令众人“另眼相看”的，不是一向吹毛求疵的宗主青叶，而是他身旁始终面带笑意的大长老。
以往这般场所，老人险些都是听到一半便嚷着“我辈魂者，哪里来的闲心逸致管此等俗事”，后掉臂众人脸色摔门而出。
可今日却似换了小我私家，其脸上被岁月留下的沟壑痕迹如同枯木逢春，尽数舒展。
许是多年执掌刑罚琐事积攒下来的余威，许是因殿内泰半魂者都是由他传的道，青叶挥散众人后竟无一人敢上前询问。
能远远投来一道眷注敬重之余还带着些许惊奇的目光，已是他们所知的老人底线。
不逾矩，即是去他在后山的清修之所吃睡三日，老人也不会多言半句。
若是凌驾那根时而韧如银丝、时而脆如蛛网的线，那身屹立魂道绝巅的阳之魂，认真足以令天地失色。
就如那个对整座青璇魂宗来说都属禁忌之言的男人姓名，便属于那根脆弱蛛丝。
待得人去殿空，之前还挥斥方遒的青叶宗主长松口气褪去衣衫，那件能引得无数掌魂趋之若鹜的纳元魂裳，被他随意丢在一旁。
“年老今日…有些纷歧样啊…”
老人嘴角一咧，迈步走到高台边缘与青叶齐肩，“有何纷歧样？我记事起便在山上，如今已有两百九十三载，不都是这样？”
青叶神情微凝，牢牢盯着下方被打磨得光可鉴人的山岩地板，欲看穿一般，“世人皆知不入帝境终为凡，可不知入了帝境，也只有区区三百岁的时光可供蹉跎…”
“我老了…不像你，天资卓绝正值壮年，膝下也有嫦儿相伴，所想所图，也还做得动。”
老人脸上之前还算舒展的纹路说到此处后深深皱起，他能耐着性子听完青叶编排与身后“天地”二字无关的好面俗事，本就是为了现在。
“你让小洋下山送信我可以不管，与天机执法两方争来的问道缘由我也可以不管，甚至不管你与他如何勾通”，青叶面色渐变，老人扶膝站起。
“我只保他！”
残影消散，一人坐在空旷大殿的青叶骤然紧握双拳，捏得手下空间吱吱作响，半晌却又徐徐松开。
“果真照旧瞒不了他啊……”，九十有八却依旧面如冠玉的青叶嘴角勾出一抹苦涩弧度，伸向纳元黄袍的右手却无比坚定。
穿上它，便可在此山一言定人生死，便可看到百尊臣服。可他从接过这件能自主吸纳魂元的宗主魂裳之时，就不再满足只是区区百位的掌魂低头。
青叶穿上黄袍，呢喃自语。
“永生…古今几人可逍遥永生？年老啊年老，你守这青璇魂宗的时间都当得凡俗两世了，怎地还不明白？
掌人生死，万民来拜，这才真正看得见摸得着的自在逍遥。”
……
青璇主峰，后山。
魁木孤卿散掉手印慌忙站起，上前两步捂着右臂朝推门而入的老人单膝跪下，“多谢尊驾脱手之恩！”。
少年本是想行叩头大礼以表谢意，腰才弯到一半便被两只老如枯枝的手掌扶住肩头，不得寸进。
“孩子你这是作甚，快快起来…”
老人方脸浓眉不怒自威，执掌宗门刑罚多年，本就揉不下半点不平泥沙的深邃黑眸一如年少之时，那是能让各峰首座都暗自发怵的冷静锐利。
可魁木孤卿抬头之后，却只见到一张灿若夏花的慈祥笑脸，另有不知是否错觉且令他心生不安的半丝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