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三年·冬

　　“秦嫂啊，今儿可好早就出门了，这是……”

　　“这不孩子舅舅来串门，我出来置办点儿工具，可那淘小子在家不用停，偏要去外面玩儿，人疯起来就又不知要跑去哪儿了，劳烦老哥看着点儿，我到东街马上就回。”

　　“好嘞，老嫂子，小蛋儿在哪儿呢？”

　　“喏，就在劈面那个大树下，他们一群在玩儿呢，那我去去就回。”

　　说完壮硕的秦嫂就去了集市，邻居王铁锤，边提着扫帚清扫自家小院中今冬的第一场薄雪，边留意着远处玩儿的正欢的孩子们。

　　“哈哈哈，你又没跳对……”

　　“再来，再来——”

　　大王建墓古山间，琉璃玉瓦叠重叠。古来神将莫愁与，铁锤横扫西南边。

　　今者空留名与利，若要青山靠那般。要的兵士千千万，只消寻访金川山。

　　…………

　　王铁锤看着，看着徐徐拄着笤帚出了神，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和刘二他们一起边跳边唱着这首童谣，那时的日子真是无忧无虑。一晃数十年都已往了，儿时的玩伴在前些年不是为了躲避重税，就是生活无以为继投奔了亲戚都离开京城了，如今还留在这里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一时又觉得心中酸的似乎能拧出水。

　　幸亏王铁锤天生心大，听着童谣一会儿徐徐又兴奋起来。

　　原来是他想起自己的名字，照旧在这童谣里取的。不知当初自己爹是怎么想的，取了铁锤这么两个字。倒也让他爹一语中的，自己现在做的就是打铁的。要是当初爹给自己取个金山之类的名字，那现在是不是就能抱座金山？那可是不用像现在这样又累又苦了，应该?能取个美貌的媳妇，不像自己现在这样孑立一个。

　　想着想着，王铁锤忍不住呵呵呵笑起来。引得早起经过的路人纷纷侧目，之后又加紧脚步绕开王铁锤的院子。也许其中有人还会觉得今早运气欠好。

　　只是这并不影响王铁锤做他白昼梦的美意情。

　　另一边，秦嫂急遽赶到集市，本想来的早人不多，也能买到最新鲜的工具，谁知还没到主街上，在转弯处就已经看到东街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

　　秦嫂心里懊匚啪气，却也准备好了一场厮杀的力气。

　　冬日的清晨总是让人不易清醒，赶路有些累了的秦嫂边向主街走时，边无意识的想着，若说是前几年，别说是大清早，就是日上三竿这东街也是没几个卖货买货的人。整个京城也就只剩锦荣街能看出这里照旧京城，新皇登位才几年，日子就这样差异了。

　　想到以前的那些苦日子，再看看自己手中剩余的铜板，秦嫂心中已经是乐开了花，如果不是这个月朝廷发文又捡了一成的人头税，自己现在手头还没有这么多的富足呢。

　　因此为了庆祝也为了招待自己的弟弟，秦嫂准备好好奋战一番，并大踏步的冲向了一个摊位。

　　城门边一队站早班的士兵蔫头耷脑的拄着武器瞌睡，冬日的早上那个不想睡个懒觉？因此守门官兵的头——校尉王凯，只斜眼审察了他们一下也不做声，权当自己没发现。横竖东门这里，这时候也不会有什么重要人物经过，只要自己手底下的人没趴在地上睡个昏天黑地，自己也懒得做那艰辛不讨好，还被底下人骂的事儿。

　　谁知偏偏有人就这样不识趣，偏要来打破他们难得的一会儿补觉的时间。只听一阵纪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片刻后便从一匹枣红马上翻身下来一个身披蓝灰色毡布斗篷，身着清灰铠甲的传令兵。那行动一气呵成，老练很是。

　　来人站定后，对着宽座城门旁的王凯抱拳行礼，并拿出文牒道：“烦劳列位向京师府尹通传一声，巳时三刻戍北上将军一行将从东门入城。我还要去兵部通传，这就告辞。”

　　说完之后只见这兵士又行了一礼便翻身上马，转眼间已绝尘而去。

　　王凯握着那封文牒反映过来时，只能隐约看见灰红色的人影在清晨少人的街道上疾驰。立即拍桌怒吼道：

　　“哎！我还没说准他进城呢，这人怎么就没影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王凯清楚，这样的军令在紧急情况下，纵然不通过自己这守城的，也是可以直接硬闯过城门而不加责罚。可自己好歹是这儿的管事，被当成部署的怒火在他胸口熊熊燃烧，之后四顾自己一个个站的歪歪扭扭的手下，王凯的怒火更胜。可该办的事儿却是延长不得。

　　“去，拿文牒到尹大人贵寓一趟。这时候怕是他还没在衙门呢。……啧，按路程算不是这个月中旬才气到么，这上将军赶得可够急的呵……”

　　离得最近一个官兵立刻接过文牒，转身小跑着去执行任务了，似乎生怕自己一步走慢被别人抢去。

　　也是之前睡意缱绻的各守门官兵，听到戍北上将军今天就要今后门经过，又被自己顶头上司一顿怒吼，立刻都吓得清醒过来，个个噤若寒蝉谨小慎微起来，生怕自己受了池鱼之殃，恨不得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奈何自己的位置欠好没能抢到这个差事。

　　说起这位上将军，他年轻时在京中任职就素来有名，行事作风不拘一格，且治军极严，其时统领禁卫军时军中威信也是极高。不外那都是早年的事儿了，虽说现在的守门官兵都非隶属这位上将军麾下，可到底积威还在。

　　清醒过来的官兵，看着绝尘而去的那一骑心中都叹息不已，暗想不亏是李上将军麾下出来的人，看那行动身板。一个个私底下虽羡慕那老练飒爽姿态，并颇为自己的无形无状而懊恼。但转念一想要用何等辛苦换来这行云流水的行动时，一个个又都在心底暗自庆幸不是在上将军的麾下效力。

　　这传令小兵的服务效率真是值得夸奖。只两刻光景，京城中巨细各相关机构就都接到上将军一行已至京城近郊，不到午时便会入城的消息。

　　要知道，这位戍北上将军可是镇守边疆的一员猛将，说他是活的镇国玉玺也不为过。国库亏空，内里岌岌可危的王朝可以坚持到现在，还无人敢侵扰，也没被外族侵占过一寸土地，全靠这位的一臂之力。

　　因此虽然朝庭迭代，在局势不稳，强敌环伺的情况下，这位上将直到如今才算是第一次回京面见新皇。

　　对于这次晤面刚登位的小天子也是极为重视。

　　虽说一执政就严令全国要以俭为德，尤其是各部官员都应勤勉于事，无故不得举办宴会，加入游乐，进而宫中前朝订立的种种运动也被消去三分之二。

　　可对这次碰面，却完全是另一套尺度，准备的经费算是他登位以来最大的手笔了。

　　幸亏，百废待兴的国家，如今已越来越有活力。如今不仅锦荣街上的商业兴隆很是，就连前朝凋敝的东街，西街也次第重开。

　　也是如此在年初时，才气定下年末将戍北上将军召回朝中抚慰的计划和经费调拨。

　　这计划一者算是补齐天子登位时的一应礼节，二来却也是保皇派的一番心思。若是猛虎久放不收，终怕养虎为患，这也是保皇派日夜担忧的问题。所以此次上将军回师朝廷即可说是众望所归，也是种种臆测窥探不停。

　　朝廷礼部

　　“……这么快！可是咱们这儿还差着许多几何，不是说预计要十月中旬才气到么，怎么今天就到了？！”

　　“谁说不是啊，而且听说是走东边的东华门，咱们可是部署的朱雀门，这一时三刻到哪儿去准备迎接的工具去？”

　　礼部值守的四人还在兀自惊诧，这边早早就来礼部等着上朝，计划在朝议前再处置惩罚两件事务的荆大人已经推门进来了。

　　“吵什么，吵什么。一早上来就不用停，不是另有半个月呢么，咱们抓紧点儿，提前两三天也能弄完了。”

　　礼部主管迎接戍北上将军的事务的荆大人，最近已经被弄的寝食难安。现在是一进礼部头就疼，更别提有谁在耳边吵嚷了。可是接下来预计待在雅雀无声的静室，这位荆大人的头疼也是不能好一星半点的。

　　一个官员怯生生的来到荆大人，将泡好的龙井放到他面前后，便小声说道：“大人，今早兵部来通知，说是，上将军今日巳时三刻会从东华门进城……”

　　若不是今日是这个小吏当值卖力上传下达的事儿，他才不来触这眉头，可谁知怎么运气背，倒霉摊上这个事儿了。那小吏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整小我私家似乎都酿成一个苦瓜。

　　“什么？！今天！巳时三刻？！你没弄错？”小吏看着荆大人铜铃般的大眼睛，一时有点儿找不到自己的舌头，只能下意识的不住颔首。

　　片刻后才增补了一句：“就在您来前，通传的刚走。”

　　正计划发怒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的荆大人，一时被憋得脸色通红。连拍了两三下桌子后，才平息下自己胸口的闷气，有些有气无力的指着门口说：“去看看，郑尚书来了没有，没来的话，立刻去他贵寓通报上将军今日巳时三刻从东华门进城的消息。这事儿我管不了了。”

　　那小吏频频颔首，险些是拔腿就跑的离开随时可能爆炸的荆大人和这块是非之地。

　　最近礼部因正值年末各项事务纷繁庞大，虽然戍北上将军要回京的事儿年初就已经定下来了，可直到期限临近主事的荆大人这里另有好些事情没准备齐全，有些是荆大人自己的原因，有些则是各部的配合问题。荆大人原来已经焦躁到极点的情绪，现在终于算是逾越了临界值。

　　一脸平静的荆大人，心中正在怒骂让自己头疼欲裂的罪魁罪魁，‘忘八，行程年初早都定下来了，他说改就改？！无法无天的李辉，还没有人能治得了他了？！等着被新皇不喜，最后身首异处吧！’

　　原来是一个天大的劳绩却要因没有定时完成而成为祸事，不说利益要平白丢掉，预计今年荆大人的考核还要在吏部记红，尤其是想到天子如何重视这次碰面，荆大人觉得自己的头已经不是疼了，而是从内向外的发麻，头皮已经感受不到自己揪扯头发时，施加在头发上的力量了。

　　正在他烦闷不已即将再一次发作时，一人端着茶壶来给他续茶。边倒水边轻声说道：“大人何须如此烦恼，上将军此时来岂不是更好。咱们的准备虽未按上将军的行程设置，却是按圣上的旨意在朱雀门搭建，况且此时也未到原本预定的行期。”

　　言下之意，纵然如今礼部真的准备不周，却也算不得礼部的责任，而且上将军未凭据划定时间抵达京城，也完全可以欲盖弥彰的掩饰礼部直到最后日期，还未完成准备诸般事情的纰漏。

　　续好杯后，来人看荆大人的神色似乎好转了不少，便又接着说道：“只是大人，今晚的酒宴怕是大人要费翻心思了。”说完就转身施施然离开荆大人的位置到别处给其他人续杯。

　　荆大人被情绪冲昏的头脑一时有些没转过弯儿来，经过一番整理后，他的嘴角不行抑制的向上扬。

　　一番思量后，荆大人立刻神清气爽起来。顺着这青衣小生说的想来，不仅仅是自己此次的危机算是平安渡过，今日上将军进城时就算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礼部尤其是荆大人自己完全是无可厚非的。

　　而且如果今晚的宴会准备停当，没准还能为自己在天子面前博个好印象——服务利落，随机应变。越想越兴奋的荆大人，立刻开始着手应劈面前的突发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