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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0049 我有青釭剑

汉祚高门 衣冠正伦 3037 2017-03-09 23:37:05

  视察着座下那少年,一时间天子却不知如何开口打开话题。

  这少年早慧聪颖是肯定的,由其神态举止的细节就可以看出来。但若要将之当做一个成年人来对答,又似乎有些怪异。

  叩问本心,天子之所以要见沈哲子,原因其实很庞大。除了以此来警示庾亮之外,另一个目的即是不想放弃吴兴沈氏。

  这一家族虽然没有清望显名,但正因如此,才气家风平朴切实,差异于南北高门夸夸其谈、避实就虚的民风。其家族成员更多的是以事功为立身求晋之阶,而非着迷于玄虚妄诞的清名邀位,这一点由沈充上任会稽之后诸多举措就可以看得出来。

  如果沈充愿意忠于王事,天子并不介意放弃小我私家的恩怨,对其予以重用。先帝时社稷危若累卵,人心动荡难平,需要仰仗南北人望所系的名士才气维稳局面。但今时已经差异于往日,法统既立,人心咸附,更需要那些能任实事的国之干臣,才气谋求国祚再起。

  所以,在天子心内,南人中那些名望不著但却深植乡里的士族,即是下一步需要拉拢的工具,其中最为突出者,即是吴兴沈氏。

  这一类家族,既有任事之心,又无虚名之累,若能用之,可令皇权直接渗透三吴腹心乡里之间,能够更有效的节制江东之地。

  这还只是其中一个利益,更大的利益则是这一类门庭若得攫升,一定会攻击时下那些高门的影响力。皇权稳坐中央,平衡相互,肯定能够获得更超然的位置,绝不会再发生被一二高门钳制京畿,威逼中枢的局面。

  所以,天子才默许南顿王的举动。谁知此人言则滔滔不停,行则寸事难为,不堪大用。更令天子意想不到的,则是沈家反映如此敏锐猛烈,一俟发现丁点苗头,旋即就做出有效的应对,令得天子后续谋划尽数落空,就连原本部署好的局面都倏忽糜烂,险些功亏一篑。

  因此对于沈家在建康城具体斡旋的这个少年,天子心内充满了好奇。他倒不觉得沈哲子此举有多惊世骇俗,究竟南顿王那蠢货乖乖送上一个莫大把柄,居然贻人口实,就算这少年看不出其中深意,自然也有其他人为之分讲利害。

  天子尤其惊诧的,照旧这个少年决断之果决,绝不拖泥带水。察其所为,险些前脚拿住南顿王把柄,后脚就立刻付诸施行。

  譬如手谈,当食不食,反受其殃。许多人明白这个原理,但在要害时刻能够做到的却少之又少。聪颖智慧不足夸,垂髫小童再聪颖,不敌花甲老叟有心机。然而“坚决”却是天赋的本事,惟此秉性,能成大事。

  就似乎平灭王敦之战,此前朝堂众说纷纭,各有忧虑,迟疑不决,然而天子却能力排众议,赌上国祚性命背水一战。现在,他赢了,王敦则被曝尸于野!

  所以,对于这个果敢决定,险坏他大事的少年,天子虽有怨气,亦不乏欣赏。

  所以,他要见一见沈哲子,问一问这少年为何如此果决的无视自己的体现,选择一个完全相悖的决定!

  可是在见到沈哲子后,天子却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究竟许多事情,只是暗流的涌动,并不适合宣之于口。难道要让他亲口认可,因为被一个小童无视,而心存忿怨吗?

  沉吟良久,他才徐徐吟咏道:“投我以木瓜……”

  沈哲子嘴角微微一颤,他已经很忏悔适才嘴贱之举,却不明白天子为何先提这一茬。但眼下这形势,打死也不能认可自己在其宫苑主动撩拨其女。于是,他便认真倾听,间或微微颔首,以示天子吟咏切合声韵,情真意切,颇具功力。

  一边吟咏,天子一边视察少年神情,发现对方一副聆听受教模样,似乎已经忘了这首诗此前还出自其口,真是从未见如此恬不知耻之人!

  天子顿感索然无味,也不耐烦再对这少年旁敲侧击,索性便直接说道:“朕方归苑中,便听我小女兴男闻人隔墙吟咏此句,颇受惊恐。”

  沈哲子眼见蒙混不外,这才赶忙起身又拜:“小民意有所感,飘然忘形,竟扰到墙外朱紫,愿领责罚。”

  嘴中陪罪,沈哲子心里却是送了一口气。他最担忧就是天子要对他倒霉,察其针对王敦还击所为,并没有先放嘴炮求爽的毛病,是一个果决之人。如果真要对自己倒霉,绝不会拿这些小事喋喋不休。

  旋即,他也知道了墙外那个公主是谁,就是那个说出“我见犹怜”的南康公主司马兴男。一想到自己一句诗既调戏了天子的女儿,又调戏了未来大能的老婆,沈哲子心里就洋溢着淡淡的成就感。

  “意有所感?那么你可知此句何解?”天子见这小子终于不再装傻下去,便又逼问道,要让这小子彻底露怯。

  “小民拜师日浅,学诗未久,止于声韵,不敢妄注。”沈哲子继续装糊涂,天子既然无杀他之意,他便彻底淡定下来,乐得扯皮。

  天子尚未见过如此奸猾少年,闻言后脸色蓦地一沉,旋即便冷笑道:“朕倒是想起,你拜师纪侯之日,禁中另有赏赐。如此,朕与你还算是同门,纪侯曾授朕声韵之学。”

  沈哲子并不敢顺势认下这个师兄,只是顿首道:“小民何幸……”

  “朕也不知你何幸之有,居然能拜入纪侯门下,因此今天召你一见,要看看你是否足堪才情,可为纪侯之徒。”

  天子语调依然冷厉:“今日你便于殿上试作五言四句,看你配不配列于纪侯门下。若不能得,你奉经送还吧,朕亦不许纪侯清名蒙尘。”

  沈哲子闻言错愕,不知天子此言几分真假。偷偷抬头乜斜上方,只看到一半紧绷的面孔。要他作诗?这天子莫非也有文抄公装逼最佳助推手的潜力?

  可是一时间,他还真找不到切适时下身份、气氛的诗作,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脑海中闪过诸多念头,良久之后才应诺开口吟道:“我有青钢剑,常于匣中弹。君居琼楼里,何得献阙前?”能应付已往就好,真让这天子觉得惊艳到无法接受,那才真是自找麻烦。

  天子复吟一遍,旋即脸上便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厌弃之色:“声韵略得,意境粗浅。不外这个年纪,也算难得了。”

  沈哲子听到这话,心内便有些悲痛,他或许是穿越众里唯一一个在诗词方面被昔人嫌弃的了。旋即便又有些不忿,天下才只一石,老子脑海里成吨。再怎么牛逼,跟你说这个有意义?

  他惟求应付已往,并不想过于体现,今次之事只是一个意外,以后绝不再孤身立于危墙之下。

  然而天子却并不计划放过他,略一转念,便又说道:“青釭剑?朕如果没记错,那似乎是魏武佩剑?”

  刚刚放下心来,听到这句话后,沈哲子又是欲哭无泪。情急之下他能编出这四句表忠心拍马屁的话来,已经很难得,哪会想到这诸多隐讳,只能以手在地上划写:“不是‘青釭剑’,是‘青钢剑’……”

  天子微微一笑,未再纠结这些细节,继而又说道:“既然已达阕前,那么你的剑呢?呈上来于朕一观,是否可称利器?”

  总算问到了一个有腹案的问题,沈哲子长吁一口气:“小民请笔墨,为陛下献上民生宝器!”

  听到这回覆,天子顿感错愕,他随口一问,却没想到真有回覆,心中满是好奇,抬手示意侍者去取笔墨纸砚。

  待纸笔俱来,沈哲子挪回座具,趴在案上手持毛病。

  天子缓漫步下殿堂,看到沈哲子拙劣持笔姿势,便轻轻一笑,绝不掩饰他的蔑视。这才是土权门庭家无显学该有的体现,这倒让他对少年增加了几分认可。

  穿越来后,沈哲子就没怎么写过字,柔软笔触拿捏不住,加上天子站在他身后连连嗤笑,更让他莫名羞愤。而已,为了即将得手的官爵先忍一忍!

  接连画废了几张纸,沈哲子才勉强画好了已经革新成熟的曲辕犁结构图,模样算不上悦目,但旁边却标示着比例尺寸。依照此图,便可以很轻松的将工具打造出来。

  没等沈哲子呈上,天子先一步把草图拿起,一边看着一边走回自己位置。

  沈哲子看到天子神情专注的样子,暗道有戏,心里已经开始理想自己能凭此换一个什么爵位,虚荣心作祟啊。

  坐下之后,天子又捧着草图寓目良久,而沈哲子心里已经将爵位预期从伯爵上升到了侯爵,同时心里对天子多了几分认同,如此体贴农桑,体恤民力,可惜命不久矣。

  终于,天子开口了,扬了扬手中草图,脸上带些疑惑与不悦:“此为何物?”

  “啊?”

  沈哲子没想到,天子居然不认识这张图,就算自己画工拙劣些,稍加联想,也能辨认出来吧?

  居然不认识这种农耕利器!不认识还看那么认真!活该你家皇位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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