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货郎

　　　　一连又过了十几日。

　　姜梨很快适应了山上的清苦生活，虽然每日有做不完的活计，吃也吃不饱，睡的地方湿润，还经常受欺负，姜梨也很快适应了。

　　或许是这段日子她体现的太平静顺从，尼姑庵的静安师太还破天荒的来看了她一次。

　　静安师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听说曾是大户人家的夫人，死了丈夫厥后山里削发为尼的。

　　前些日子姜梨因为宁远侯世子的亲事，吵着闹着要回燕京，还差点和静安师太动了手。

　　静安师太过来瞧了姜梨一眼，说了些客气的体贴话便离开了，一点工具也没送。

　　桐儿叉着腰对着静安师太离开的背影吐唾沫，道：“呸，抠门老太婆！”

　　姜梨有些发笑，她说：“她可比老太婆年轻多了。”

　　事实上，静安师太也不外二十来岁，虽然穿着灰扑扑的缁衣，也掩饰不了她窈窕有致的身材，模样更是清丽，就是看待她们主仆二人的态度居高临下了些，神情酷寒了些，反倒她们才像是仆人一般。

　　“年轻有什么用。”桐儿撇了撇嘴，“都已经在这当尼姑了，还不是只能青灯古佛一辈子？能吃肉么穿花衣么？”

　　“不知道吃不吃肉，但肯定比你我二人吃得好。穿不穿花衣，她那缁衣肯定比你我二人厚实。”姜梨道。

　　“可恶！”桐儿愤愤。

　　“不仅如此，”姜梨继续为她解释，“她虽没有穿着首饰，却用了燕京城杏春坊的脂粉，红袖楼的银盒香膏，还用了香秀斋的桂花头油。”

　　桐儿张了张嘴，半晌才道：“这也……太花俏了吧！差池，”她复又反映过来，双眼亮晶晶的盯着姜梨，“女人是怎么知道的？”

　　姜梨指了指鼻子：“闻到的。”

　　“奴婢知道是女人闻到的，奴婢是想问，女人怎么知道是杏春坊的脂粉，红袖楼的银盒香膏，香秀斋的桂花头油？”

　　姜梨想，她自然是知道了。刚嫁给沈玉容来到燕京的时候，沈家人嫌弃她是桐乡小县里出来的女人，几个妯娌并沈玉容的母亲都看不起她。她怕给沈玉容丢脸，便努力的学习燕京夫人小姐流行的衣着首饰，一点点纠正乡音。

　　她学工具历来都很快，薛怀远曾说过，若非她是个女儿身，说禁绝能同薛昭一起，给薛家挣个功名光耀门楣来。

　　这些脂粉香膏桂花头油，七年没有下山的姜二小姐不会知道，她却能准确的分辨出来。

　　姜梨道：“我自然能闻出来。”

　　桐儿想了想，倒是顺理成章的想出了个理由，道：“女人定然知道，这些个工具，女人从前在姜家的时候日日用，焉有不熟悉的原理，”说着说着，就忧伤起来，“说起来，女人离开姜家也这么长时间了……”

　　“桐儿，你想回燕京么？”姜梨打断她的话。

　　桐儿瞪大眼睛，立刻摇了摇头，坚定隧道：“不想！桐儿只想随着女人，女人去哪里桐儿就去哪里！”

　　姜梨笑了笑：“无妨，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桐儿还要说什么，忽的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嘹亮的吆喝，是个男人的带笑的声音，似乎是某种小调，桐儿竖着耳朵听了一听，猛地蹦起来，又笑又跳道：“女人，是张货郎来了！张货郎今年来送工具了！”

　　姜梨随着望向窗外，笑道：“那就把所有的铜钱都找出来，咱们买糕饼去。”

　　“所有？”桐儿惊奇的回过头。

　　“所有。”

　　等桐儿从屋里搜刮出所有的铜板，用一个蓝布包整个包起来抱在怀里，才和姜梨一同往庙外走去。

　　这里的山太高，旁边的鹤林寺又香火壮盛，来人都非富即贵，一般不屑于买货郎手里的工具，因此一般货郎都不愿意来做这山里的生意。张货郎也是因为家住在青城山下，平日里不上来，每年五月到六月一段时间青城山上桃花盛开，不仅是富朱紫家，普通黎民也愿意来青城山上赏花。人多，货郎也就挑这个日子来山上卖卖胭脂水粉头的小玩意儿。

　　桐儿和这张货郎相熟了，也就约好了每年五月初十这天来这里买工具。尼姑庵这头不比鹤林寺热闹，对姜梨和桐儿来说，每年也就是这时候能从货郎手里买些零嘴儿，这也是唯一的奢侈。

　　那庙门口果真有个头戴斗笠的中年男人，穿着短褐麻衣麻裤，腰间一根白绸带，黑布鞋，一副挑货郎的妆扮。

　　姜梨看着有些模糊。

　　还没和沈玉容嫁到燕京来，她照旧个小女人的时候，薛怀远刚被调往桐乡这个穷乡僻壤，其时的桐乡什么都没有，整个县的商铺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薛昭和她小小年纪住在这样的情况，唯一的乐趣就是每月走街串户的挑货郎过来，在挑货郎手里，他们可以买到新奇的泥人，漂亮的绸带，甜甜的麦芽糖，另有用来练字的粗拙毛笔。

　　虽然很艰辛，日子却过得快乐。厥后桐乡在薛怀远的治理下愈来愈好，厥后薛昭也开始准备考武举，厥后她嫁到了燕京，厥后……没有厥后了。

　　姜梨垂下眼眸。

　　张货郎与她们二人也相熟了，告诉桐儿她又长高了，桐儿闻言十分兴奋。转头问姜梨：“女人，可想要那些糕饼？”

　　姜梨这才看向张货郎，她冲张货郎笑了一笑，倒惹得张货郎一愣，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

　　姜梨把桐儿手里的布包拿过来，解开，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一串串铜钱。这些个铜钱，都是姜梨和桐儿已往半年纳鞋垫凑齐的，加上头几年的，背着静安师太攒下来的，一共四十串。

　　“张大叔，”姜梨笑道：“这些铜钱，全都换结果子糕饼吧，什么样的都行。”

　　桐儿瞪大眼：“女人！”

　　虽然拿着全部家当，桐儿可不会真的以为姜梨会将这些铜钱全都花光，尼姑庵的人动辄克扣她们的柴米，有时候留下钱还能同山里的孩子换点吃的被子。买零嘴糕饼，也存不了几多日子，放不了多久就全坏了，这怎么使得？

　　“怎么？”姜梨仍然笑着，她道：“首辅家的小姐，花几个铜板买糕饼都不行了？那还算什么千金巨细姐？”

　　桐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